[转帖] 苏 莹 发表于 2007-8-22 18:24 5386 次点击
网上每一个游荡的存在都戴着面具
藏起他们残缺的、恐惧的灵魂
她是这样认识莹的。
她第一次上网后的第24小时,她决定找一个聊天室进去等。
凌晨二点半。FD的聊天室空旷得像她童年时看见的坟场。
那些灵魂都去了别处游荡,或者都睡去了。
但她还是等在那里。
听见张宇的歌。因为想遇到一个人,所以我等。
然后她听见自己灵魂呼吸的声音。窗外有辆车经过,割碎了寂静夜空中太多寂寞的心情。
然后她捂住心口。因为心疼了。
然后她看见了莹进来。
美眉。是个女的,她想。
莹是这个夜底城市中唯一能化解她寂寞的女子。她同意。
于是她说,你好。莹,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她静静地盯着屏幕。她静静地等着莹的回音。
她相信莹一定会回答。她认定冥冥中有这样一个女子,那就是莹吧。
但愿。
这是莹给她的回答。空旷冷艳的像坟头上盛开的白色野花。
她在想,接下来该说什么呢。
那么晚了,一个人不冷吗?
你父母不管吗?
她看见莹在屏幕上忽然就这么话多了起来。仿佛她们是两个熟识的挚友,在那里闲散的谈天。
是的。她第一次看见莹的话,就是这样觉得了。
于是她也说些很随便的话。
我爸出差了,我妈夜班。平时她们管得很严,连电话都不许打。今天算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哦?看来我们差不多。
我肯定比你惨。要知道我上的是女中啊!
我也是啊。
市三?
上海还有另一所女中吗?
它的心仿佛瞬间被抛向半空。第一次上网,就遇上了一个同校的女孩。
她开始对网络充满了幻想和期待。
她想她是快乐的。有朋友的人应该总是快乐的。
莹告诉她今年她从初三直升到高一。
她骄傲地告诉莹,她比她大一届。
然后她们发现曾被同一个老师当初三的班主任。
三点半的时候,她成了莹的干姐姐。
四点钟的时候莹问她被一个自己不爱的男生苦追怎么办。
她不太喜欢这种话题。五年的女中生活已让她对感情有些麻木。
她说,我不知道。我从未爱过一个人,也从未被人爱过。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莹告诉她这首歌是她最喜欢的张楚写的。
她没听说过张楚。于是告诉她她喜欢张信哲和Mariah Carey。
都是有着美如天籁的嗓音的歌手。
四点半的时候她下线。她们留下了彼此的E-mail。
五点钟的时候她睡着。梦见一个叫莹的美丽女孩子在校园里抱着一大摞书,急急地穿过草坪,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第二天她发了E-mail给莹。
莹很快回了信,并告诉她今晚她依旧会去FD的聊天室。
那天晚上,莹告诉了她很多关于那个苦追她的男人的事。
看得出,莹对那个男人有着奇怪的感情。
她对莹说,你是个充满矛盾的人。
莹用一个“^_^”做了回答。
那天晚上,她知道了那个男人叫Scarlet。
费雯丽演的那个乱世佳人。Scarlet是她的名字,也是他的名字。
她不明白一个男人为何要用这样一个名字。
但却莫名的感到这个名字有一种沧桑的美,像灰色的大理石墓碑上刻下的裂纹。
那裂纹足以承受起一生一世的青春和苍老。
但莹喜欢叫他Scar。她说这样简单。
但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名字。Lion King中那个邪恶的狮王的叔叔,就叫这个名字。
中文译过来,叫刀疤。
她告诉莹Scar是刀疤的意思。
莹说,不是的。我叫它伤痕。
那是心上的伤痕,痛到一生一世都疯狂。
她不懂莹说什么。她不懂,这伤痕是那个男人的,还是莹的。
但她知道了这个男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性格。十五岁时写了五万字的情书给他心爱的女子,十六岁以后最欣赏的女人是安妮宝贝。
他追了莹三年,没有得到一点点的回音。
现在世上的确很难找到这样的男人了。
他冷漠,喜欢穿黑色的衣服,还要戴上银色的复杂的饰物。
曾多次因在考试作文中辱骂老师诋毁题目而得了0分。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男人很可爱,有着仿佛从坟墓中带出来的颓败和桀骜。
她对莹说有这样一个男人你该感到幸福。
但我不爱他。
当爱情成了一种负担,已没有任何幸福可言。
或者把他让给你?
她有些生气,但心里掠过一丝丝的企盼。
像有毒的罂粟,一旦生根就让大地成为罪恶。
欲望是每个人心底盛开的罂粟,美丽得让灵魂流离失所。
而莹却说过,她最爱的花是罂粟。
她们每天深夜都去FD聊天室,直到她的父亲出差回来。
那一天她们正谈到网络情缘。
莹说,网上每一个游荡的存在都戴着面具,藏起他们残缺的、恐惧的灵魂。
她笑。至少我们都是那么的真实。
但愿。苏,你相信长久的爱吗?
我不知道。
没有的,苏。没有长久的爱,也没有什么永远。
你太早熟了,莹。
但愿。我只是在十四岁的时候突然想,永远究竟有多远?
然后她的父亲推开了门进来。
她告别了莹,去拥抱那个一身风尘的男人。
然后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或者那就足够了。
她的晚上不再属于网络的虚拟和莹的早熟睿识。
她试图把晚上定义为温馨和祥和。
比如在卧室柔和的灯光里,看窗外一条流浪的狗。
然后感慨自己的幸福。
从受教育起就开始学习的一种自我蒙蔽。
她和莹每天互通E-mail,偶尔在ICQ上聊几句。
说的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再也没有提到那个穿黑衣服的冷漠的男人。
但她每个夜里都会想起他。
她会想象那个男人穿一件黑的棉布衬衫,在寒冷的季节里给莹写五万字的情书。
他的脸是英俊的,眼神冷淡而执著。
会写很美的文章。会送一百朵玫瑰给心爱的女孩。会流泪。
她觉得有这样一个男人是幸福的。
有一天,莹问她关于爱情。
她说,我不懂爱情。
我所遇见的所有男孩,都和我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有那么一天的,苏。有一天你终会遇见那条与你相交的直线。你会哭,哭到痛,痛到哭出了声音。
然后你自己去选择,选择痛苦而嫁给他,选择自由而离开他。
然后厌倦到终老或怀念到哭泣。
这是宿命,苏。
1999年8月 穿越了一万条无人走过的路
睁开眼却望见宿命的永劫轮回
8月8日是她的生日。
早上她醒来的时候,发现阳光刺痛了她的眼。
她的母亲夜班回来便已然沉沉睡去。
那个她称作父亲的男人,早早的离开了这个她称作家的地方。
门铃响了。是Pizza Hut送来热的Pizza。
是莹送的。
苏,生日快乐。
愿我们能成为永远的朋友。
爱你的莹。
她怀着感恩的心情吃这热的Pizza。
阳光灼热的烫伤了她的脸,她微笑的脸。
她幸福的家。她永远的朋友。
她在心底深处企盼一个男人。一种坚强的声音撑起她的身躯。她想依赖,即使靠着一片空白。
她去了FD聊天室。
长长的一串奇形怪状的名字中,她看见了Scarlet。
像打翻一杯灼热的酒,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告诉自己只是对那个男人太过好奇。
你好。
好。他的回答简单得只剩一个字。
你很喜欢莹?
爱。不是喜欢。
莹和我说过你的事,我真的很感动。你真的很痴情。
你不懂。
是的,我不懂。我不想懂。
她的手指在颤抖,因为麻木而不时按错键。
孩子。
不,我和你一样大。我好像还比你大。
孩子。
他冷漠地重复这两个字,似乎要用两个字就洞穿她心中最深处隐藏的脆弱。
别这样说!
孩子。一个孩子罢了。
不和你罗嗦了!
在此之前请记住。遇见莹时告诉她,我会永远等她。
她离开了聊天室,像逃离一张巨大的网。
又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呼吸,她发现自己是如此脆弱。
她慢慢的坐定,缓缓呼吸。然后给那个男人发去长长的E-mail。
晚上她的父亲没有回来。
她整晚的和莹聊天。
苏,我想你遇上过他了。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你自以为能对他无所谓,但你的言语中已沾染上他孤独的气息。
你应该是个快乐单纯的女孩。
现在却平添了几分忧郁。
莹...
什么?
我是说,很难有东西能瞒过你。
但愿。
早上她父亲回来时,看见她趴在电脑上睡着了。
他看着她睡着时嘴角淡淡的笑,把她抱起来,放在她的床上。
他看着她微微笑,回复到一个男人最纯净温和的本性。
洗手间传来剃刀和水声。
然后轻轻的转动房门,静静地离开。
她醒来时,阳光再一次刺痛她的眼。
母亲已入睡,桌上有热的早餐。
她在想莹,还有Scar。
她想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也想到她。
然后她看到了两封E-mail。Scar冷冷的纤细而长的句子,莹淡淡的敏感而短的句子。
整整半个八月,她沉迷于每天收到两封信,再回两封信。
这样的生活是快乐而平淡的。尽管她的父亲母亲都总不在家。
8月17日,Scar和莹都告诉她,他们将一起去雁荡山度假。
五天。
她隐隐有些伤感。他们已几乎成了她生命的全部。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外面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一次一次。
五天后她收到Scar的E-mail。
他说穿越了一万条无人走过的路,睁开眼却看见宿命的永劫轮回。
那天晚上,她父亲又出差,去的是温州。
她又一次把整夜放在FD的聊天室。但这次面对的是Scar冷冷的字句。
他们去了雁荡山,整整五天,没有说一句话。
她惊讶。然后心底里隐隐升腾起一丝罪恶的快感。
苏,答应我。今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她。
陪我一起忘了她,苏。
嗯。
她总觉忘了莹是不现实的。她是如此看重友谊的人,何况莹总会发E-mail给她的。
但她不愿也不敢违背他。
她发现她已不再完全属于自己。
第二天她没有收到莹的E-mail。只有一封来自Scar。
第三天也没有。第四天,第五天……
直到她的父亲从温州回来,带给她许多美丽的东西。
又直到她的父亲再一次出差,去的是青岛。
莹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无法知道她的踪影。
Scar说莹或者厌倦了网络的虚拟和情缘的迷离。
但她也不该抛下友情啊!她甚至不知道莹的名字。
她是如此珍视这段感情,但是它就这样消失了。
湮没在了网络的虚拟和情缘的迷离中。
或者莹从未真的出现过。
或者,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她就无法控制它的结局。
好在还有Scar。
8月30日的晚上,Scar说好想见你一面,苏。
这样吧,明天,在仙霞路上的耕读园。
嗯。
暑假终于要结束了。但愿有一个完美的结局,苏。
但我的暑假已经不完美了。因为莹。
她的离去是我心上的痛。
有一天你会相信,这是宿命。好好睡吧,苏。
8月31日。有许多注定将在这一天终结。
她从早上就坐在耕读园。她要了一杯红茶,一个人坐着静静的读亦舒的《开到荼靡》。
音乐也是王菲的《开到荼靡》。
一个一个一个人,谁比谁美丽。
她相信他会来。从早晨到午后。
他应该有一张英俊的脸。穿着黑色的衬衫,眼神里盛开着的颓败和迷离。
当他坐在她面前时,她还在想那张英俊的脸。
但他不是那种英俊的男人。
他很普通,穿着黑色的衬衫,戴着银白色的十字架项链。
胸前有一枚很大的胸针,银白色的蜘蛛。
左手手腕上有一长串银灰色的大理石手链。
Kenzo青草味道的古龙水。是这个年龄的学生不会用的那种。
他很特别。
Hi。
他笑了笑,低下头去转动手中的红茶杯。
你没有我想的那么英俊。
他笑。嘴角露出尖尖的虎牙。即使我再完美,却永不合你的想象。
还不如就这样,平平淡淡,杜绝幻想的空间。
Scar,你真的很特别。你和我见过的所有男孩都不同。
嗯。知道许茹芸《如果云知道》的第一首歌是什么吗?
不知道。是不是独角戏?
不是。
是什么,Scar?
他忧郁的眼神忽然就变得专注。他看着她的眼,让她有一丝惶恐和不安。
是……突然想爱你。
他把手轻轻的放在她的手上。
她的灵魂像罂粟花般盛开。颓败。迷离。虚幻。
她的暑假就在这盛开中走到了尽头。
1999年9月 月圆之夜品尝一杯寂寞的酒
生命就在这酒中枯萎和飘零
开学第一天,她一直在想他。
想他也坐在教室里,做着头痛的摸底考试。
他似乎不该是这样的人。他与摸底考试似乎无法联系在一起。
他应该是那种捉摸不定的人。
像昨天。他告诉她那首歌是突然想爱你。
然后他的手从她指尖轻轻滑过。
流星般消逝在无尽的虚幻中。
他摸底考总是不及格的。因而也无所谓。
他拿左手和右手猜拳。左手写着苏,右手写着莹。
右手总是赢。
这游戏似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右手会赢。就像他更喜欢莹。
因为苏是伸手可即的女子,而莹是遥远不可知的女人。
男人永远对不可预知的事物更有兴趣。
那一天他放学后溜出了这所被称为监狱的寄宿学校。
他靠在离学校不远的现代职校的门口,看校园里的男生们肆无忌惮的抽烟。
脑中旋转着苏和莹。
然后听见一个男孩的声音。再见,苏莹。
他抬头看见一个并不美丽的女子。染成玫瑰红的一头短发,黑色的吊带裙,勾勒出丰匀的曲线。蹬一双黑色的登山靴。银白色的眼粉,香水的味道是午夜飞行。
他说。苏莹?
嗯。你是谁?
想请你喝杯咖啡的男人。
好的。哪里?
Sunshine Cafe。他们不约而同的要了Cappuciono。
我认识两个女人,一个叫苏,一个叫莹。
你举棋不定,最后却选择了苏莹?
嗯。
她问及他的学校,她告诉了他。
她大笑。那是个古板低能、书呆子成堆的学校。
但你似乎不同?
在那里,如果你不同就会被排斥出来。
所以你来了这里?
不。因为想找你,所以来这里。
他们的谈话时断时续。他可以像昨天一样,问苏莹如果云知道的第一首歌是什么。
但他没有。他清楚不同的两场游戏有着不同的控制者。
但或者会有相同的结局。
在那之后他们每天下午都在一起。
她带他去衡山路。去T.G.I.Friday和Timepassage,去真锅和香樟花园。他会带她去逛华东师大、交大或者市三女中。
他们是彼此单调生活的填充。
但只是一杯酒,可以随时放弃。
她会牵着他的手,讲她们圈子里的故事。然后一定要他回报些书呆子的故事。
她说苏和莹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孩。
但是苏莹,就不是个好女孩了。
苏每周六都会和他约会。
他带她去那些苏莹带他去的地方。笑着等待她惊讶的叫声。
她总是孩子般的充满好奇。不停地问他这里的一切。
咖啡。酒。另类的男人和女人。自言自语的老外。
酒精的混浊和香水的香味混杂在迷离的空气中。
他在昏黄的灯光下吻她的脸颊。
她移开他的脸问他,你更喜欢莹还是我?
他看着她。不要提她,好吗?
她就把头靠在他的怀里,像婴儿一样闭上眼睛。
9月24日。中秋的月亮格外的圆。
她的父亲没有回来。吃晚饭时母亲的脸色有些阴郁。
吃完饭母亲就去上夜班了。
月圆之夜,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想着关于团圆的传说。
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寂寞在内心深处扼杀着灵魂。
听王菲的歌。当时的月亮。曾经代表谁的心结果都一样。
打电话给Scar,是忙音。
上网去找他,只看见一封E-mail。
短短的一句话。
月圆之夜品尝一杯寂寞的酒,生命就在这酒中枯萎和飘零。
她关上电脑,叫了一辆Taxi到衡山路。
月亮在她的宣泄和放纵中寂寞地走过八月十五。
9月底的梧桐树叶已开始泛黄。街上的人穿起了长袖。
他对苏莹说,我受不了了。
我们私奔吧。我在这个学校有要窒息的感觉。
我打工的钱,应该可以养活你的。
苏莹笑着。Scar,你是这个世纪末最寂寞的花心男人。
但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你打工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我买一瓶香水。
我留在这里。这里有供我买香水的经济来源。
何况你并不爱我。我们在一起生活缺乏继续的勇气。
我不想贫穷,也不想死。
何况你那么年轻,那么有前途。
他抓住她的手。
告诉我,你在外面做什么?K姐?
她把手从他冰冷的手掌中抽回。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下贱。我和那个男人好了有近半年。他是上海人,四十五岁。不是什么大款,但足够我的生活。
我和他好,一半是为了爱情,一半是为了金钱。
我相信我是爱他的。但现实迫使我同时爱上他的钱。
他沉默在那里。还好,一切正常。
苏莹,你没有错。我知道。
但是我有一点点内疚,Scar,所以我选择了你。
我们是彼此被选择的结果。
或者这只是一场注定了结局的游戏。
1999年10月 睡眠中可以梦得很甜美
即使醒来看清一切是场骗局
10月1日晚上,苏陪着Scar去长风公园看烟花。
拥挤的人群中他们看不见彼此的方向,只有一双手紧紧拉着对方。
Scar,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时候我总感觉寂寞。
他努力把她拉到身边。他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你是个比烟花寂寞的女孩。
围观的人群愈多,独自升上夜空时便愈发寂寞。
Scar,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
苏,不要这样。没有我,你还是要做自己。
答应我以后我们会永远不分开的。
不要说永远,苏。谁能说永远有多远?我不愿轻易承诺。
Scar,答应我。算我求你好吗?
苏。
Scar!
我答应你。我们永远不分开。
她终于像个孩子般闭上了眼睛,靠在他的肩上。
一朵灿烂的烟花在头顶的夜空无声地消散。
假期过后连着上了8天的课。
市三女中举办学生艺术品展览。
她走过小礼堂时,看见全校学生的名册躺在那里给参观的学生签到。
她忽然生起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她相信她能从名册中找出莹的名字和班级。
莹告诉过她的姓。女中的学号都是按姓氏笔划排列的。莹的姓笔划很多,总是在最后几个。
于是她在高一每个班的最后几个找这个姓,和一个“莹”字。
于是她很轻易地在高一(8)班的名单中,看见了莹的名字。
她没有急着去找莹,她想告诉Scar。
她的一切总试图与他分享,即使她永远不会知道他需要什么。
10月16日。他们见面一个半月后,她又约了他去耕读园。
音乐还是王菲。百年孤寂。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著。
她告诉他她知道了莹的班级和名字。
她以为他会高兴地问她怎么知道的。
他喝了一口茶,脸色变得苍白。
很快他又镇定了下来。他不是那种不堪一击的男人。
他说,苏,我知道许多事是无法隐瞒太久的。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有痴恋和欺骗,有穿黑衬衣的、名字叫Scar的男人。
所有外表坚强的男人都有脆弱的过去。
那时他刚升上初三,学习紧张得要将他吞噬。
他在班里是个傻傻的男孩。不英俊,也不显得有才华。大多时候幼稚的读书。不和女生说话,像自闭症一样。穿着也很土,不知耐克为何物。
他想要个女朋友,但是没有。
有谁去看上这样一个男孩呢?
但是有一天。
一封信悄然飘至他的课桌上。寄信人地址是市三女中初二。
我是一个初二的女生。因为偶然的机会知道了你。我想和你做笔友,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署名一个莹字。
全班都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仿佛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
他很高兴这样。因为终于会有人注意到他。
他需要的就是别人哪怕是虚伪的羡慕。自闭症的恶果。
他年少的心开始飘动起来。
那天晚上,他坐在桌前给她回信。
他没有时髦的花信纸。便撕了一张练习本的纸。
他一笔一划地写字,生怕有一个字写得不够好看。
他知道自己有不为人知的才华,他要彻底地为她展开。
他把信封好,工整地写上地址。
投进邮筒的刹那,他默默的祈祷。
但上帝似乎没听到。
他们就这样做了半年的笔友。
每次收到信,他会高兴的亲吻信纸。看着别人惊羡的眼光,他要的只是一个承认。
后来也见了面。莹是美丽的女孩子,不爱笑,话不多,打扮得很Fashion。
他见了她总是不知所措。也不知有什么话好说。
他相信他在心底里是喜欢她的。但他不知该做什么。
他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傻傻的孩子。
他向她求婚,用自己做的戒指。她微笑地当作玩笑接受。
她送给他白色的玫瑰,作为生日礼物。
他决心鼓起勇气,在她生日的那天送给她红色的玫瑰。
但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半年后他们的笔友关系宣告终结。
也许是她对他的木讷已厌倦。她的同学冷冷地打了电话给他。
他坐在那里愣了三个小时。一切像风一样吹过。
然后他戴起了银色十字架,喷上Kenzo的古龙水,成了一个所谓的成熟男人。
后来的半年里他努力地想忘掉她。
他很快有了真正的女朋友。他已不是从前那个傻傻的男孩。他们在黄浦江边的晚风中亲吻。他轻易地对那个女孩说,我爱你。
他们的恋情随着初中生涯的结束而终结。
升上高一后,他一学期中有过许多女朋友。
甚至有些,连容貌都记不清楚。他对那些女人轻易的许下诺言。他体验了她们嘴唇的味道,然后连告别也没有就离开。
有一天他在放学路上看见莹。
那时他已开始习惯黑色的衬衣,有了冷酷的表情。
那天晚上莹打电话给他,说他变得成熟了。
从那以后,他们偶尔会打打电话。新年的时候会记得寄张卡。本来他以满足于这样的生活了。
即使他知道内心只是爱着她一个。
是她给了他希望。也是陷阱。
那是3月份。她写信给他,要他把想说的说说清楚。
他已不需要像以前那样。他用了七个晚上写了五万字的情书,寄给了她。
然后他在她家门口等她,送给她一百朵玫瑰,红色的。
最后她告诉他,她不相信长久,不相信诺言。
但她会珍惜。
后来的半年他又变成专情的男孩。即使有些冷漠和另类。
他们频繁的写信,通电话。
暑假里他们的联络少了。他倍感寂寞,便去了聊天室。
但是他的心里都是她的影子。
于是他用了她的名字,还有她的性别。
他知道这是罪恶。但他别无选择。
他在网络上也只能做她的影子。
苏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
告诉我,你刚刚那句话不是真的。
苏,这是真的。我不能再骗你下去了,你根本不认识莹。那些都是假的。
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我告诉过你。网上每一个游荡的存在都戴着面具,藏起他们残缺的、恐惧的灵魂。
不!这不是真的!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爱的男人,会是一个人?不!不是真的!
但这是事实。苏,我对不起你。
她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崩塌。她感到一阵眩晕。
那天晚上她父亲又不在家。
她感到有一点点恨他。但仇恨很快被寂寞浇灭。
她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房间里,感到锥心的寂寞。
发现过去的三个月的幸福竟然是一场幻觉。
睡眠中可以梦得很甜美,即使醒来看清一切是场骗局。
她打电话给Scar。她说,我原谅你。
谢谢。我不想就此失去你。
在我心里永远有两个人。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叫莹,一个是我最爱的男人叫Scar。
Scar,把你的故事讲到结尾吧。
这个故事没有结尾。他和她去了雁荡山,但五天里一句话也没说。
一切都没有原因。彼此都太矜持。
似乎是上天宿命的安排。
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联系。
但他相信他们之间永远有着一个宿命的轮回。
从冷淡到接近,即将相交的瞬间又回复冷淡。
真的是宿命。
Scar,这次请你告诉我,你更爱莹还是我?
你们两个同等重要。
这是不是又是个骗局?
我不知道。不要逼我,苏。
嗯。Scar,我爱你。
我知道。
以后就算我们分开,答应我不要忘记我。
嗯。但是我们不要分开。
我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在那一天还没到来之前,请陪我麻醉自己。
1999年11月 伸出手抓住一片空白
终于知道我们是不自由的
期中考试结束。苏考得不好,都是六十几分。
她相信是他的缘故。
他有两门不及格。物理和化学。
其余几门也岌岌可危。
终于等到有人提醒他,努力学习吧。
他虽是一贯的冷漠和不在乎,却感到心在窒息。
他知他无法摆脱。他感觉伸出手抓住了一片空白。
他知道他是不自由的。
那天下午苏莹陪着他去江苏路上的“哈雷酒吧”。
窗外可以看见成群结队去“新一代”溜冰的市三的女孩子。
他说我决定用功读书了。将来考一个好大学。
她笑。你本该这样的。这是你的路,和你是不同的。
或许我们以后就很少有机会在一起了。
那很好。你早该换一种方式了。你应该好好珍惜你的女朋友。
嗯。
能不能让我见见那个女孩。我只是好奇。
他的眼望着外面。然后说,好的。
什么时候?
现在吧。
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苏站在酒吧的门口。
你看见我了?
你也是?
那个是我的好朋友,他叫苏莹。
特别的名字。我能和她聊聊吗?
她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两个奇怪的很谈得来。很快成了好朋友。
那天晚上他走得很早,说回去认真读书。
苏莹说其实他是个优秀的男人。
我知道。
你要好好照顾他。他有时会像个孩子。
嗯。
爱情这东西是不自由的,许多时候不得不为了别的低头。没办法的。
但我会好好爱他。
你是个好女孩。因此有时你会不是他的对手。
到了那时候,我会离开他。
她回去的时候父母在吵架。
她听到了“贱女人”,听到了“离婚”。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把自己关进自己的房间。
她听见外面东西砸碎的声音。
她看见自己的眼泪滴在手上。晶莹而温暖。
她伏在桌子上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她就这样没有了家。她是不自由的,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
她的幸福,比那烟花消散得还快。
她的父亲再也不回来了。那个她最亲的父亲,会在早上她醒来时亲吻她的男人,如今去睡在了某个肮脏女人的床上。
她想杀了那个女人。因为她,她的幸福灰飞烟灭。
她打电话给苏莹。苏莹只是告诉她这是宿命。
她告诉她她的父亲或者也是不自由的。她要她站起来,拾起面对生活的勇气。
她发现苏莹已然成了她生命中又一个依靠。
当然,她还有Scar。但这个男人会冷冷的拒绝,告诉她他想先读好书。
她会安慰自己,男人们也都是没办法。
他们都是不自由的。包括他们的爱情。
11月21日。苏莹邀请苏和Scar到她家里。
很漂亮的房子。桌上用清水养着一盆水仙花。
他们玩了一下午。Scar也显出少有的笑容。
下午五点,门铃响了。苏莹说他下班了。Scar说正好我想见见他。苏在那里不知所措。她是厌恶这样的男人的,同她父亲一样。
门开了。进来的男人面带笑容。中年。英俊。一身风尘。
但他的笑容很快凝固住了。感觉被重重击打了一下。
苏站起来,这一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白茫茫的麻木。
她沉默着。恐惧和愤怒的感觉,让她听到自己轻轻的颤抖。她慢慢走到那男人的面前。
爸。
苏,我……
她转身面对着苏莹。她的眼泪流下来。
她凝固了全身的力量,重重地打了苏莹一个耳光。
Scar在苏莹家门外的广场上找到苏。
她只是抱紧他,一直哭。直到Scar把她送回家。
此后她每天放学都乘车去Scar的学校。
在他的怀里哭两个小时,然后乘车回家。
她开始抽More。他叫她不要抽,她不听。
然后他们就吵。
吵得累了,他再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大哭一场。
Scar,我只是想哭。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捉弄我?
他只是一声不响,看着她哭泣得像个孩子。
1999年12月 也许一千遍 也许一万遍
也许一千年 也许一万年
12月4日是他的生日。
她陪着他吹蛋糕上的17支蜡烛。
她说,我小的时候离家不远就有一个坟场。我奇怪的痴恋那坟头上的白色野花。每年花谢的时节,我都会大哭一场,像生死的别离。
直到有一天不哭了。因为相信明年白花依旧会在坟头盛开。像这里的所有灵魂。除了宿命与轮回,我们别无选择。
Scar,还记得有一次你扮演的莹在网上对我说的话吗?
是什么?
你说,苏,有那么一天的。有一天你终会遇到那条与你相交的直线。你会哭,哭到痛,痛到哭出了声音。
然后你自己去选择,选择痛苦而嫁给他,选择自由而离开他。
然后厌倦到终老或怀念到哭泣。
你说这是宿命。
我想,现在是我离开你的时候了。
即使同样没有自由。
自从认识了你,我的幸福就被一层层的剥离。但我仍然要感谢你,感谢你在那个寂寞的夜出现在FD的聊天室。给了我爱,与温柔,让我看到了人性中的甜美与丑恶。
苏,你现在就要离开?
嗯。我想好了,要用功读书。或者这才是逃离痛苦的唯一方式。
但这本身就是痛苦。
也许吧。但你说过,这是宿命。
此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他知道她的电话和E-mail,但他不会打电话或发E-mail给她。
他会成全她想要过的生活。安静的,埋头于书本的。
有是他想,她会不会时常想到他。某一个夜晚,想到一个穿黑色衬衫的,痴情又多情的男人。
剩下的,只有默默祝福。
苏,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他打电话给苏莹,知道苏的父母已经离婚。苏判给了她的母亲。
她问苏莹,你会嫁给那个男人吗?
不会。
那你会嫁给我吗?
不会。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们努力过但没用。我们只能做朋友。
难道这也是宿命?
或者只是一场注定了结局的游戏。
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他坐在阳台上,忽然发现星空很明亮。月光和风无声的在空荡荡的屋檐下穿行。
他打开电脑,准备上网去寻找又一个孤独恐惧的灵魂。
这时电话响了。
喂,Scar吗?
嗯。
我是莹。
莹,我发现最爱的女人还是你。
我知道。我会珍惜的。
我们又要开始了吗?像三年前的某一天,我上完体育课看到你的信静静躺在我的课桌上。
你说,我想和你做笔友,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这像一个个宿命的轮回。
你知道它要轮回多久?
不知道。也许一千遍,也许一万遍。也许一千年,也许一万年。每种痛苦和每种欢乐,每种思想和每种叹息。都在永恒中轮回。
逃得掉吗?
逃不掉。莹,听见新世纪的钟声了吗?到了。
没什么激动的。它逃不掉。因为这是生命的轮回。
而我们笑笑,让生活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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