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在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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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四月花开<连载>


发表于 2007-3-26 16:57  4767 次点击

<一>



默生出生的那年。村里那片竹林竹花大开。白色的细碎花朵下雪一般铺满干净的地面。然后大片死亡。
母亲说默生落地的时候一声不吭。安静懂事。于是取名默生。取名的那天,父亲废了自家菜园,默默种下一大片翠竹。
默生周岁时候母亲抱起胖嘟嘟的他抓阄。他趴在地上抱住沉默父亲的脚。然后再不放开。

开始上学的年纪。默生背着父亲放牛时候用的小板凳每天和村里的哥哥姐姐们走几里小路翻过一座山去对面的小学上课。那时的默生,一如他的名字,默默生长。
默生从来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五岁时候就已学会每天在傍晚时候用小手捧着几把烂米喂鸡。然后去到那几个比他矮不了多少的鸡窝里拿出每天的新鲜鸡蛋。偶尔拿到还温热鸡蛋,他会很开心的小心抱住,贴到他黑乎乎的小脸上,直到变凉。

第一次去上课那天,母亲给他蒸了两个新鲜鸡蛋,然后微笑看他开心的吃得一干二净。
第一次考试完回家。他把老师给他带到胸前然后被他在回家路上悄悄取下来小心夹在书页里一朵纸做的小红花给父亲的时候。父亲摸了他的头。然后去鸡窝里拿了当天的鸡蛋。
那天晚上的饭桌上多了一大张母亲煎得很好看的韭菜鸡蛋饼。

那年默生十四岁。沉默的脸上已经开始有父亲早几年隐忍坚强的样子。手上与他年纪不符的硬茧已经让他在农忙双抢帮父亲收割稻子的时候保护他不被粗糙的稻穗割伤。那年他升初中。
报名那天他是独自一人骑着一辆老旧的二八单车去学校的。母亲要送。他骑上单车自己跑了。然后回头对母亲微笑。黝黑的脸上他雪白的牙齿映进母亲有些仓皇的眼里。
单车是父亲用给人犁了三天田付的工钱买的。那时候的农村里。那是值得炫耀的奢侈品。默生在冲下一个下坡的时候放开把住车头的双手,用尽力气展开。画面美丽。
然后在风里他看见父亲扶着单车后架教他骑车时候的样子。父亲微弓着腰,在他后面一手撑住身子,一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滴,大口喘气,对着单车上回头张望的他。终于露出不整齐的牙安静微笑。

初中的学校很远。每天村里最早打鸣的公鸡是他的闹钟。吃完母亲准备的早餐在早晨露水未干的冷风里骑着单车飞速向前的时候,是他每天最开心的一刻。那时的他单纯的想象着一辈子都骑着这辆老旧的二八单车在晨雾里穿行的样子。
后来田安然在很多年后说起他们当初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这儿时单纯理想里那山间含着晨露的风。然后忘记说话。

<二>



安然是和默生隔了一个水库的村子里的孩子。在城里念完小学被外出工作的父母送到外婆家然后进到默生念书的初中。那时默生念初二。而认识安然只是因为上学放学同路。还因为都喜欢骑单车时候送开把手。在此之前,默生一直一个人默默骑车走路默默上课背书。
安然很喜欢说话。每次上学放学路上总是一边骑车一边手舞足蹈的跟旁边平行的默生说很多的事。说城里的小学,说小学时候揍过他的班主任胖乎乎儿子,说他有钱的父母,说他可爱漂亮的小妹妹田安西。
每次安然说话的时候,默生都会安静微笑的仔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却从来不参与讨论。似乎他乌黑的眼眸里只有他那狭窄的车轮底下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黄土路。而安然也从不介意。他早已了解默生的性情。知道他的沉默平稳。如同他一路行过的车辙,一条一条,安心又坚定。

那年暑假。安然找到正在田地里给稻子除草的默生。那天阳光猛烈,默生听到安然夸张的声音然后从生长茂盛的稻子中间直起身来就看到了怯生生偏躲在安然背后的田安西。默生忽然觉得那天的阳光太过猛烈,以至他躬身太久以后起身竟然感到世界一阵旋转然后变黑然后突然变亮。他睁不开眼。
那天的安西穿着一条白色的百褶裙子,头上的两个辫子上插了两朵田埂上采来的花。明亮清新。脸上表情却有些仓皇无措。像极默生在那本小学老师奖给他的童话书上看到的公主。默生握着手里刚拔起来的野草。竟是不知所措。

那年暑假的最后一个月父亲不许他再下田。因为就将初三。父亲辛勤耕耘的理想,是默生考上县里的一中。
那个月默生每天很早起床。然后在如今已是满园翠绿的竹林里看书写字。每天下午安然会带着安西来找他。他们一起坐在那片竹林里用稻草做的秋千上面,安然还是会一个人说着那些他说了很多次的事,默生还是会安静微笑的仔细聆听。安西不再像初次见面时候那样羞怯。她从不多话,总是一个人静悄悄的坐着或者蹲下来一片片的数地上落下的狭长竹叶。
关于那个夏天。默生后来一直记得安然在竹林的风里喋喋不休说的话,安西数过的那一堆一堆狭长竹叶。还有风起时候竹林里沙沙的声响。这些碎片一般的情景,他一直一直清楚记得直到最后。

安然要走的那天默生依旧在那片和他一起长大的竹林。他手里拿着笔眼睛却望着那星星点点从竹林茂盛的树叶间被割得粉碎的天空,眼神沉默明亮。
安然大声叫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回头看见安西。依旧穿着初次见面时候穿的那条白色百褶裙子。头上却没有再扎辫子也没有带着野花。
安然看着默生。轻轻的说我们要走了。爸爸今天来接我们。去南方的一个大城市里念书。我和妹妹都会去。默生你要记得给我回信。我会给你写信的。你要记得。你要记得给我回信。一定要记得。
默生看着泫然欲泣的安然。微微点头。眼神坚定。
安西拽着手指向前一步。看着默生看着他的黑色眼眸。然后退后低头转身。
沈默生,再见。
竹林风声里默生听到安西的声音飘渺如同竹林里碎裂的天空。

初三开学。默生开始又自己一个人每天早上在晨雾里骑车去上学。然后晚上独自行到暮沉。下坡的时候他还是会松开单车把手,然后用尽力气展开双手。抱住大片大片清冷的风。他开始恍惚的经常回想,安然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大声尖叫的那一年,已经是多久以前了?
有时上课走神会看见竹林里安西蹲在地上数一堆又一堆竹叶的细小背影。耳边安然还在说着小学班主任的那个可恶的胖儿子。
默生似乎明白自己那是在思念。可他不知道在思念谁或者什么。是在思念田安然温暖的喋喋不休还是在思念安西数过的那一堆堆狭长竹叶。
默生想不明白。

收到安然的第一封信是在默生第一次模拟考以后。那天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照例表扬一番后从抽屉里抽出一个白色信封。默生,这是你的信。一个星期以前到的。老师给你留下了怕影响你这次模拟考。你没有意见吧。默生接过信微微点头。谢谢老师。然后走出办公室。面上表情平淡隐忍。已无一丝破绽。
安然在信上还是像他说话一样的喋喋不休。说他在的那个城市不上课的时候都找不到地方出去玩,说他现在的班上有一位很漂亮的女生可是对他不理不睬,说他小时候揍过他的班主任的那个小胖儿子竟然也和他在一个学校并且现在成了好哥们,说安西和也和他一个学校并且还是他们学校的校花每天能吃到很多巧克力。然后他开始给默生解释什么是巧克力。
默生看这封信的时候已是半夜。他打着手电筒在被子里看完了安然写给他的信然后爬起来穿上衣服去到外面。在宿舍旁边的那个小池塘边上他坐下来。然后慢慢躺下。池塘里的青蛙很吵,默生看着黝黑的天空,那么多的满天星斗就那样掉进他同样黝黑的眸子里。默生忽然开始恍惚。怎么今天的夜这么这么黑。

默生开始写给安然的回信。在收到信后的一个星期。

田安然:
  你好。
  你的来信我已收到。你信中说的事也都知道了。希望你在那边能好。
  我就要中考。没有什么时间再多给你回信了。请原谅。
  另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在城里骑车小心。不要不抓车头了。
  就这样吧。
  代我向田安西问好。
  谢谢。
                沈默生

默生写这个回信写了一个星期。在将这张薄薄的作业本纸放进信封打算用胶水封上的时候忽然又想起竹林里那一堆一堆的竹叶来。然后又收起。
那天夜里上完晚课默生骑车回家。悄悄在竹林的地上拣了一片竹叶塞进信封。然后悄悄离开。
跨上单车的时候默生听见父亲沉默的咳嗽。他忽然想不起自己回来是为何。如那天初见安西般的眩晕转瞬呼啸而来。刹那淹没。
默生记得。那夜很黑。风很冷。

一个星期后默生第二次模拟考。再一个星期以后默生中考。

收到一中寄来的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默生记得一直沉默的父亲那天依旧沉默。晚饭时候父亲开了那瓶一直舍不得喝的酒并且给默生也倒上一杯。父子两就那样坐在家里那张满是油污桌子两头。沉默有如对峙。旧木墙壁隔开的另一个房间里。有母亲欣慰的啜泣。

开学那天的晨露里父亲骑着那辆默生骑了三年的二八单车载着沉默的父子两嘎吱上路。四个多小时的路程里默生忘记思考。只记得父亲已驼的腰弓上那浓烈坚强的气息。脑袋里一直沙沙作响的声音如同默生悄悄回家那晚的竹林。
慌乱明亮的县城里默生站在一中巍峨的校门前看着眼前背着那床用去年新摘的棉花编制的被子的父亲。不高的背影砸在发烫水泥地上形神倔强。想起来县城前母亲拉住他的手说的那些细琐叮嘱。默生一瞬间眼眶温润。
父亲走的时候从背后的麻布袋里掏出一把散碎的纸币塞进默生手里。然后跨上单车独自嘎吱上路。在下午开始有些斜了的猛烈阳光里父亲要继续赶四个多小时的路。背后没有了那个沉默黝黑的儿子的路。

第一节课老师让他们自我介绍。默生因为成绩被第一个叫上讲台。在那个明亮宽敞头顶还有风扇在吱悠作响的教室里。默生忽然看到那个夏天偏躲在安然背后穿着白色百褶裙羞怯明亮的田安西。眩晕如海啸般劈头劈脸的再度袭来。他以为自己站在那片生长得热烈繁盛的稻田里头顶上是浓烈的骄阳。是的。他看到了。夏小诺。

<三>



默生后来知道。他看到的。是夏小诺。不是田安西。他却一直记得那天在讲台上的那个幻觉。他知道,那是一种命运的暗示。他忽然觉得自己无力逃脱。

夏小诺总喜欢逗他说话。她早已不像开学那天默生所见的那样羞怯。却还是喜欢穿那条和田安西一样的白色百褶裙。默生总觉得她唧唧喳喳像只小鸟一样围着自己问这问那的时候像极田安然。而当默生不理她她独自沉默的样子却又像那个蹲在地上数竹叶的田安西。
默生经常被夏小诺各种各样的奇怪问题问倒。她最感兴趣的是问默生所有关于默生家乡的事。即使原本沉默的默生已经前所未有的的开始说渐渐多的话给她一遍遍耐心的回答,她还是听不厌倦。小诺常说。默生,有天你会带我去你的家乡去看那片竹林吗。默生总是微笑。幽深的黑眸里却是仓惶茫然。

其实默生很喜欢夏小诺在自己身边唧唧喳喳的感觉。那让他想起田安然还有安西。有时候他会看着坐在自己旁边一个人说得很起劲的夏小诺然后恍然想起那个夏天。他总会以为身边坐的,不是一个夏小诺。而是一个吵闹的田安然和一个安静的田安西。他渐渐知觉。自己如此想念。
默生开始跟夏小诺说起那个夏天。说起他和田安然一起送开单车把手往下冲的那个下坡。说起初次见到田安西时候她头上带的那两朵小野花。他跟夏小诺说。小诺,你很像她。
夏小诺每到这个时候总是十分沉默。手里拿着笔画一个又一个的圆圈。默生说。小诺,这些圆圈让我想起田安西数过的那一堆一堆狭长竹叶。

默生开始想给田安然写信。他找出一年前田安然给他寄来的那封信。然后照着地址依旧只寄出了一页作业本纸和上面潦少的几个字还有一片他月假从家里竹林里拣来的竹叶。

田安然:
  你好。
  我已经考上了县城里的一中。
你过得怎么样。常常想起你们。我家那片竹林又长高了。
代我向田安西问好。
谢谢。
              沈默生
  
一天中午夏小诺找到默生。说默生你跟我来。默生抬头看见她脸上欣喜的表情如同童年山上采到了最大那个蘑菇的孩子。夏小诺见他不回答一把拉上他的手然后牵扯着奔出教室。
她带他跑过学校教学楼后面那片长满杂草的空地。默生的手被她紧握着。奔跑中他听到浓密的杂草一丛丛在他脚下匍匐倒下然后又轻轻直立的声音。他看着前面拉着她的手的那个女孩。她背影单薄,散开的头发在风里一丛丛飞扬而起。正午阳光的浓重阴影下她年轻的脸上一颗汗水顺着光滑的脸颊落下。那一刻默生发现她竟是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

打开那扇蒙了一层塑料布的木门夏小诺立刻像只灵巧的小猫蹦了进去。她夸张的张开双臂歪着头对着默生说:默生,这是我发现的第二天堂。
原来直逼默生眼睛的,是满棚盛开的各式鲜花。他站在门口看着眼前似乎瞬间光华四射的夏小诺在红的紫的花丛中翩然而过。忽然觉得她像一只蝴蝶。美丽而孤单。

后来夏小诺经常带默生去那个塑料搭建的花圃。每次在那里默生总是安静的坐着看夏小诺蝴蝶一般的飞来飞去,脸上会安静微笑。有时候夏小诺也会陪他安静坐着。然后她唱歌。歌声清亮。却忧伤。
默生抬头。透过头顶上的那个破洞看见外面的天空。很蓝。很蓝。

夏小诺送来安然的信的时候,默生躺在那个花圃前面的杂草地上望着天空。忽然夏小诺那张美丽俏皮的脸倒着出现在他眼前。他微笑着说。小诺。
夏小诺把信递到他手里然后也躺下。她问。默生,为什么你总喜欢看着天空呢?
默生微笑不语。打开信封默生看见田安然熟悉的潦草笔迹。信上他依旧絮絮叨叨的向默生说着那些琐碎小事。一如默生记忆中的几年之前。信的最后他写着:默生,安西也要我代她向你问好。
夏小诺看着旁边的沈默生。他看着他默默看完信,然后把信纸盖在脸上。悄无声息。她看见他的表情。没有破绽。
很久。小诺问。默生,你睡着了吗。
再很久。夏小诺开始唱歌。沈默生听见她的歌声清亮。却忧伤。

默生你为什么叫默生呢?
因为母亲说我生下来时候沉默无声。
默生你家那片竹林是你生下来时候你爸爸种的吗?
恩。父亲毁了菜园改种的。
默生你生下来的时候你们那的竹林真的都开花了是吗?
恩。竹林开花。然后都死了。
默生竹花是什么样子呢?漂亮吗?比花圃里的花还漂亮吗?
母亲说竹花很小。很白。像四月下起了雪。
默生有天你会带我去看你父亲种的那片竹林吗?
恩。带你去看。
默生默生……
默生……
默生。

夏小诺一个人坐在花圃里。这个晚上她忽然不想上课。她只想来花圃里。来她的第二天堂。
她坐在默生常坐的那个地方一个人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难过。突然这么难过。
她学着默生的样子抬头。然后从破了洞的塑料大棚里看见外面破碎的黑色夜空。

默生在推开花圃的木质小门看见夏小诺的时候她已经抱着自己的双腿默然入睡。
他走过去脱下自己洗得泛白的旧外套轻轻盖在她单薄的背上。缩回双手的瞬间他忽然看见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他看见她轻微颤抖的眼睑,柔弱苍白。有受伤后的怜。
他坐下在她的身边。然后轻轻的拥她入怀。寂静中他听见夏小诺梦呓般的声音在说。默生。

田安然的信依旧每个月一封的来。每次夏小诺拿到信总是去到那片杂草地里找到躺着看天空的默生。然后他们一起躺下。她渐渐也迷上这片寂静广阔的天空。她想她开始渐渐明白不说话的默生。她开始不像从前总缠着默生说话。开始像默生一样,安静沉默。
夏小诺开始记得一个名字。那个默生说和她长得很像的名字。那个默生的每封信最后都会说一句代我问好的名字。

田安西。夏小诺。
夏小诺。田安西。




故事继续中...待续....

本主题共有 8 条回复 | 回到顶部
#1 - 2007-3-26 21:32
aiver 地球
期待下面的故事……
#2 - 2007-3-27 21:40
。ava`¨ 地球
竹花 ..
#3 - 2008-5-26 15:41
西亡 地球
我是鱼。
换个ID,一年前的这个故事。今天说完。


<四>

高考前。
默生和小诺躺在那片据说就要被连同花圃一起被休整出来建新校舍的杂草地里。
许久。小诺问。默生,你想去哪个城市。
默生沉默。然后说出那个小诺每次取信看到的地址。
默生。我也去你会开心么。
小诺。你有自己选择的自由。不要事事为我。
可是默生。我想看到你。
   
等待录取通知的日子里。默生在家。
那片竹林。如今已是一棵棵俊秀而起。挺拔坚韧。他来回穿行,脚下是积得厚厚一层的细碎竹叶。他想起那几个稻草做成的秋千,如今已了无痕迹。
有风来。沙沙声里,他看见安西蹲在地上数着竹叶的细小背影。然后他听见安西唱歌。声音清亮。却忧伤。有如小诺。
夏小诺。

他帮父亲下田。仍是除草。儿时能淹没他瘦弱身影的稻子如今只能淹没他的膝盖。隔着一倾碧浪。他看见父亲驼成弯弓的身影,竟是不再挺拔。却倔强如昔。
录取通知到的那天。是村长送到父亲手里的。他远远看见父亲沉默依然的脸上。不无荣光。
背过身的一瞬间。天边夕阳下沉。暮蔼中他扬起手。轻轻擦去眼角的一颗汗滴。

学校开学的前两天。仍是父亲送他。母亲依旧是那些细琐的叮嘱。却会不停的轻擦眼角。默生抬眼想说话。却看见她那两鬓早生的霜华。
还是那辆破旧的二八单车。还是那四个多小时的沉默路程。这次却是父亲坐在后座,看着他年轻削瘦的背影。一如多年前的他。沉默坚韧。

竹风轻送,稻花飞扬。沉默的一个轮回。经年之间。恍然而至。


<五>

那年沈默生二十岁。黝黑开始转白的脸上轮廓分明。是多年以来的沉默隐忍。
那年沈默生升大学。第一次来到这个田安然在信里说过那么多次的城市。走下火车他抬起头。头顶上是有些泛灰的天空。他低头。然后提上包往前走。

走出火车站他就看见田安然。是寄给他的照片上的样子。挺拔英俊。当年在自己旁边骑着车手舞足蹈的吵闹小子。如今竟是也长成了一名英武男儿。
田安然看着眼前这名走向自己的沉默男子,脸上那安静沉稳的表情数年未变。他突然忍不住竟大声叫出来:默生!

大力拥抱之后,安然接过默生手里简单的行李,然后带着默生往前行。
竟像多年以前一样,安然一直在默生的旁边快而杂乱的说着他想说的一切。默生微笑聆听。恍惚之中又回到那个夏天。安然曲着一条腿坐在竹林的稻草秋千上一个人喋喋不休。他安静倾听。安西蹲在地上数着一堆一堆狭长的竹叶。安西。
田安西呢?
安然忽然顿住。像是被一向沉默聆听的默生突然开口吓到。然后他笑着说她啊。今天早上被她男朋友拉出去玩了。然后他继续自己说着刚才被默生打断的话。
默生忽然又感到那阵眩晕。那阵许久未来袭了的黑色眩晕。黑暗中他看到那年躲在安然背后的田安西,竟是对他第一次微笑。笑容落寞悲伤。
他忍不住终于栽倒在地。

默生醒来时就看到那个妖娆萧索的背影。他久久凝视竟是不敢出声。
他知道。那是安西。田安西。

安西转过身来。默生看见她妆扮精致的削瘦脸庞。冷落萧条。如同秋天落去一身繁冗的青竹,美丽抗拒。无法接近。
田安西。是你。
恩。是我。
这么多年。你可好。
很好。谢谢。
然后是沉默。默生没来由的觉得悲伤。他觉得自己已无话可说。然而他却又看见那个偏躲在田安然背后如公主一般的羞怯明亮的田安西。朝他微笑。笑容落寞悲伤。
默生又看见那个幻觉。他以为自己被命运所骗。却依然无力挣扎。他的胸口。很痛很痛。

安然送他去学校报名的那天。他看见夏小诺。
他看见夏小诺站在九月正午的阳光下那座宽阔校门的宏大阴影里对他微笑。那个笑容让他以为那是幻觉中四年前对着他诡异微笑的田安西。他忽然想走过去,拥抱那个笑容落寞悲伤的女子。他恍然不觉。哪个才是他想要的现实。
阴影下的夏小诺看见他沉默安静的脸。低头轻语。
默生。我也来了。你会开心么。

生活是一种钝重的痛。无法解释。
在二十岁。默生正式开始他沉默钝重的生活。一如所有人。疼痛无法解释。

夏小诺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沉默看天。一起走在学校开始落叶的林荫道上的时候他们会偶尔停下,看着那一片一片飘落的叶子怔怔出神。各有所思。
田安然那年高三。却还是会经常跑来默生学校找他和夏小诺。他还是会像多年以前一样一个人能杂而凌乱的说上一个下午。有时候夏小诺也会插上几句。而更多的时候,只是田安然一个人在言语。
默生总是看着安然充满朝气与活力的脸安静微笑。田安然。自始至终都还是那个说话绵绵不休的田安然。甚至每次骑车来找他都会在最后松开单车的车头把双手挥舞得如同一面旗帜。
他还会看着夏小诺。那个时常令他想起田安西的女孩。她总是惹人怜爱的。默生不只一次的以为她是一只孤单美丽的蝴蝶。来到他身边脸上带着扑火般的幸福与悲伤。他常看见那个塑料大棚的花圃。看见里面那么多繁荣盛开的各式鲜花看见夏小诺在里面真的长出了翅膀飞翔。每次这个时候。他总会听见夏小诺唱起歌。他无可抑止的悲伤。
他陷入这些幻觉中不可自拔。

那次以后田安西再未出现。偶尔从安然混乱的语言里他逐渐了解到现在的田安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蹲在地上安静的数着一堆堆竹叶的小女孩。现在的安西。冷漠桀骜。美艳如一朵带刺的鸢尾。
他却如此的想念。
他知道即使一切只是个骗局。他依然苟同。他想起安西。想起小诺。他知道他思念安西的。只是那个夏天站在绿色稻天里烈日下那一阵心悸的眩晕和那个数竹叶的细小背影。而他亏欠小诺的,却是那庞大无比的沉重忧伤。他忽然怀念起那个黑夜花圃里。沉睡中的夏小诺嘴里那一声梦呓一般的:默生。

落完树叶的空旷校园里。默生开始小心翼翼的牵上夏小诺总是冰凉的手。他们一起抬头看这个城市泛灰的天空的时候他未曾发现。夏小诺明亮的眼瞳里映着的,全是他单瘦倔强的背影。
安然开始来得越来越少。他跟默生以少有的严肃说。默生。好好的对小诺。我会加油的。等我来你旁边。

那年冬天。默生开始失去田安西的消息。偶尔安然的电话打来会提及一句安西又换男朋友了。他觉得一切恍若隔世。记忆中是真是幻的那个落寞笑容刹那出现,然后悠忽不见。一切的蜕变。都了无痕迹。
第一场雪的时候。小诺在默生的面前又蹦有跳。宛若幸福的冬日暖阳。她抓起一团花白的雪轻轻的敷在冻得红彤彤的脸上。走到默生的面前微微扬起头问他。默生。四月的竹花是这样的吗。
他抽出插在口袋里的手。微笑拂去她发丝上一片未融的雪花。然后像那个夜晚一般。轻轻的拥她入怀。

安然生日。
那天风很冷。当默生牵着小诺的手去到安然告诉他的地方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竟是在记忆中日渐远去的田安西。那天的田安西。眼神依旧桀骜漠然。却穿着一条白生生如同那年夏日的百褶裙子。明亮干净如多年以前。默生忽然定住眼前发黑。许久以来他以为他逃离的。原来只是一直潜伏未出。
他大口喘气。胸口疼痛如潮水般涌来。他就那样无助的蹲下。蹲下。牵着夏小诺的手。就那样蹲下在田安西慌乱的脚步下。
被淹没的瞬间。他恍若听见竹林风里沙沙的声音。那么动听。

默生再次醒来时候。他看见田安西和夏小诺。两个同样萧索的背影。一个桀骜。一个忧伤。犹如两棵命里相纠缠的竹。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在风里不停晃荡的秋千。无论松开那一边。都会是坍塌。
安然在他身边。默生你还好吧。怎么又无缘故的晕倒了。
安然。我没事。无须担心。医生说只是贫血而已。
安西和小诺都已转过身来。默生看见小诺脸上的泪痕,没来由的又是一阵心疼。他抬起手。说。小诺。来。
触到小诺的手的那一瞬间。默生明明看到。田安西幽深的眼眸里那刹那浓得化不开的哀愁,紧紧裹住了他的影子。

那天安然很忙。忙着喝一杯杯敬来的酒。很快安然倒下,嘴里呢喃。默生抱住他的身子把他放到沙发上的时候。却分明的听到田安然嘴里轻轻呼唤的。是小诺。夏小诺。
那天田安西接下了安然倒下以后的酒。一杯一杯。犹如倒水般倒入她那细小的背影里。默生听见那天的满堂喝彩里。身边的烂醉的田安然轻轻的说着小诺小诺小诺。他看见田安西一边来者不拒的接过酒杯,一边在夏小诺清亮忧伤的歌声里飘然起舞。
命运苦心编织的牢笼。在这一刻终于开始张开它的无声阴谋。

那个午夜。夏小诺让默生送田安西回家。然后自己独自离开。默生沉默望着她的忧伤背影。却忘了伸手去拉。
默生扶起早已安然入睡的田安西。他偏头看见此刻的安西。如同多年以前那个花圃里脸上有未干泪痕的小诺。她忽然睁开眼。眸子里仍是那浓得怎么化也化不开的哀愁。

默生。默生。为什么你当年你给田安然回信却不肯回我写给你那一封信。为什么让我在那个夏天看到那个绿色田野里你仓皇无措的眼眸。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多年数自己的寂寞如同数那年竹林里那么多怎么数也数不完的枯萎竹叶。为什么我怎么逃也逃不开有你的那些幻觉……你可知道。我是如此想念你。

默生忽然觉得一切都是一个骗局。他自己就是那身陷其中无法摆脱的那一个。他怀里抱着依旧在喃喃自语的田安西。一个个宿命般的画面如大把的碎片朝他疾飞而来。他站在原地无法闪躲。

儿时手心里温热的新鲜鸡蛋。书包里夹在书页中间那朵艳丽整齐的纸制红花。晚饭时昏暗的灯光下那个喷香好看的韭菜蛋饼。父亲手里扶住的犁。某个早晨的凉风里身边聒噪的田安然还有身下的旧二八单车。那个夏天稻天里他手里紧紧攥住不知该往哪里放下的那几棵杂草。竹林里的风。那一堆两堆的竹叶。田安然泫然欲泣的脸。交信给他的中年老师。父亲的那瓶酒。还有他弯曲倔强的背。吵闹如田安然的夏小诺。花圃里碎裂的黑色夜空。夏小诺唱的歌。一个两个三个的背影……
沈默生终于看清一切的来路。他却依然只能怔怔的立在原地。找不到归途。他开始深切的感受生活所带给他的所有苦痛。如竹枝切肤般钝重。不可逃脱。

破开最后一道面纱。命运的重击毫无保留的赤裸而来。又一春的风里。有人听到它张狂的笑。陶瓷般锐利。

默生坐在返家的火车上。母亲低泣的声音犹如耳里相互撕咬的蠕虫。
默生。回来看看你父亲吧。
看看你的父亲吧。
#4 - 2008-5-26 15:42
西亡 地球
<六>

默生站在那张掉漆红木旧床的床头。他看见他呼吸平静面容枯槁却依然倔强的父亲。默生终于轻轻的跪倒下去。握住那一双满是坚硬老茧的大手的一刹。他忽然如二十一年前他降生的那天,在被这双大手狠狠的打醒之后,铺天盖地的大哭出来。

悲伤不是没有临界点。一旦压抑的封印被打开。那扑面而来的巨大波涛里。哀伤直至窒息。

母亲泪洗的清濯面容里。默生看见生活的亮光忽明忽灭。那一年父亲二八单车上坚强温暖的背弓犹在昨天,一个闭眼之间噩梦便摧枯拉朽般把一切击得粉碎。默生想修补。可如何修补。他看见厚实的被单下面父亲原本坚强的背上。厚厚的一条条白纱布将父亲包裹住一圈一圈又一圈。生活的希望。在这一圈一圈婉转绵延的白色纱布中开始模糊不清。有血红的颜色。
父亲的气息在身边围绕。坚强绵长。默生在抱住母亲的肩膀一阵哭泣后终于开始安静。他开始一如过去深渊一般的沉默。虽然每日帮父亲轻轻擦拭那残缺的身体的时候他的手臂仍然会细细颤抖。可他毕竟可以开始面对母亲憔悴染满风霜的眼。只是夜幕低垂时。望着身后那片繁茂竹林的黝黑阴影,他会无来由的感到心力交瘁。

他没有再回学校再回那个城市。虽然那个城市里有他思念的夏小诺田安西还有安然。可他知道他回不去了。如同时光。一切都回不去了。

盖着那个城市邮戳的信开始一封一封雪片一样的来。夏小诺的。田安然的。还有。田安西的。默生站在那个竹林里。把厚厚的一大叠花白信封慢慢拆开。然后一页页点燃。跳跃的火光里。默生看见夏小诺忧伤脆弱的背影。看见田安西桀骜冷冽的眼神。看见安然旗帜般挥舞的手……他终于忍不住再一次默然泪下。

默生。你在家可好。为什么不给我一封回信。你可知道。我的思念如同学校里的梧桐树芽。一枝一枝旺盛生长拨节壮大的声音让我的皮肤哧哧作痛。我知道你一定有事。也知道你定是不肯告诉我的。可是默生。你须知道。我如此想念你。忘记呼吸。
默生。你可还记得。那年你答应我。带我去看你家乡的竹花。

默生。家里出了什么事。你可知道你了无音训的这些日子里小诺是怎样的生活。无论出了什么事难道你就这样弃小诺于不顾么?没有你。小诺她那么悲伤。

默生。我是安西。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以为我回到了那年。也是在这样的夜里灯光下我写给你的信。却苦苦等不到回音。我自知如今的我已不是当年那单纯干净的田安西。可是我却仍那样思念你。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再像当年一样杳无回音。可我须让你知道。我爱你。在我十五岁那年。直到现在。

…………

父亲去的那一晚。默生抱住他的脚暖在怀里直到冰凉不肯放开。他看到二十一年前他在那一堆旧书木锯算盘子的中间死死抱住的这个男人的脚。仿佛只有抱住这双满是泥巴味道的大脚,他才能安宁。那时。这个高大沉默的男人把他从自己宽厚的脚背上轻轻抱起。然后拉直倔强的脊背。送他飞翔。

一个月以后。母亲倒在父亲还没来得及开出一朵野花的坟头。弥留的那刻她看着眼前这个跪在自己床前在颤栗中倔强挺直身躯的单薄男子。一如不远处灶台边那团模糊亲近的阴影。那是她至死都不能放开的两个沉默男子啊……你可知我此刻停不了的泪水,却都是为你们而流……她伸手。甚至来不及张口叫出他们的名字……
   
<七>

沈默生再背上自己的旧帆布包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回头。

那年沈默生二十一岁。南下火车喧闹的车厢里,一直面无表情的他蹲在那个细仄的厕所里哭得像个孩子。第一次他那么大声的哭出自己心中的感情。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给自己的放纵。今天以后,他将向这之前二十多年里所有的一切告别。告别那片竹林那个老屋那两堆风里孤独的黄土。告别田安西夏小诺还有田安然以及那些日子里那些耀眼炫目的回忆。
从今天开始。他将一个人走。

<八>

又是四月。沈默生三十一岁。一如所有这个城市里的成熟男子。面无表情,脚步匆忙。却有从心底透露出来的冷漠,让人抗拒。无法接近。

背后有些惊疑的声音那一句默生传进他耳朵的时候。他有如幻觉。回头。却是他以为他忘了却一眼认得的田安然。亦是笔挺的黑色西装,面色沉稳。看着这张似真似幻的脸。默生听见耳边吹了十年的竹林风声又轻盈响起。
安静的咖啡馆。有轻柔的音乐。田安然开始说话。
默生。安西五年前从十三楼跳了下来。原来她却是爱的你。
默生。小诺已是我妻子。我们结婚两年。

擦得漂亮的落地窗外。有斜的夕阳照进来,打在沈默生一转头的眼里。他微微眯上眼。忽然想起十年前他出走时门上最后扣上的那把铁锁。他想不起那片旧钥匙在哪。他不知道,他是否有过那一片钥匙。让他回去再打开那扇十年前嘎吱锁上的木门。
#5 - 2008-5-26 15:42
西亡 地球
<九>

他终于回来。在十年以后。

他看到十年前那两堆沃新的黄土如今开满野花。热闹又繁华。
站在已经破败的那栋木屋面前。他听见有风穿越屋脊的清凉声音。如同轻轻穿越他铮直的脊骨。他终于还是没有打开那扇门。他丢失了那把回去的钥匙。握住那把生满了锈的铁锁,有沁心的冰凉。
又一阵风来。有细微的香。他回头看见那片还在的竹林。
漫天大雪。

四月。终于又见花开。

他听见自己空洞洞的心里有东西在开始轻轻碎裂的声音。
那压抑了十年的所有痛苦与哀伤,在他跪倒的那瞬间终于如镜片般一片片缓缓飞散开来……他沉默倒下,却如此清晰的看见那每一个画面。他如此明白,到最后,他都逃不开。

黑暗涌上来的那一刻,他听见夏小诺清亮忧伤的歌声里,穿着那条白色百褶裙的田安西寂然转身,然后不见……

If only you could see the tears
in the world you left behind
If only you could hear my heart
just one more time

Even when I close my eyes
There's an image of your face
And once again I come to realize
You're a loss I can't replace

Soledad
It's a keeping for the lonely
since the day that you were gone
Why did you leave me
Soledad
In my heart you were the only
and your memory lives on
Why did you leave me
Soledad

Walking down the streets of Nothing Ville
Where our love was young and free
can’t believe just what an empty place
it has come to be

I would give my life away
if it could only be the same
Cause I can't still the voice inside of me
That is calling out your name

Soledad
It's a keeping for the lonely
Since the day that you were gone
Why did you leave me
Soledad
In my heart you were the only
And your memory lives on
Why did you leave me
Soledad

Time will never change the things you told me
after all we're meant to be
love will bring us back to you and me
If only you could see

Soledad
It's a keeping for the lonely
Since the day that you were gone
Why did you leave me
Soledad
In my heart you were the only
And your memory lives on
Why did you leave me
Soledad
It's a keeping for the lonely
Since the day that you were gone
Why did you leave me
Soledad
In my heart you were the only
And your memory lives on
Why did you leave me
Soledad
  
  ……
#6 - 2008-5-26 15:46
西亡 地球
在心里很久的一个故事。
因为某个人想看,一年前熬了两个通宵写完。

来论坛听歌忽然看到以前发的一半。遂补齐。

谢谢来过的朋友。

不擅小说。仅为述说自己的一个故事。

仅此而已。
#7 - 2008-5-26 16:34
想想 地球
默生..大爱这名字
情节跟电视剧一样 错过了 消失了
原谅我如此粗略的看完这文章  一向是 只喜欢明朗的 不喜欢痛
#8 - 2008-5-28 18:57
~ ̄束縛。 地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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