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No More Shall We Part

<FONT color=#0066ff>No More Shall We Part </FONT>


<P><FONT color=#0066ff>你知道吗。世界上有一些钥匙孔。它们通往往事。
阳光轻易地爬满手臂。暑假。学校寂寞下来。小久蹲在小院子的池子前看那些金鱼，水很绿。她说维。我喜欢这里。
这样的热。两个人在葡萄架子旁边的石头水槽那里洗脸，老旧的黄铜水龙头，被拧动的时候发出呜呜的声响，水落得急而凉。身后的操场上所有的矮树都开满黄色的花朵，蝴蝶形状，非常的繁盛。
有水滴停在男孩子的嘴唇下边。小久伸出手，指尖掠过去。
这一年。16岁。考到不同的高中。他陪她去新学校看，有近百年的校史的中学，最古老的教学楼只有三层，是相通的环状楼群，圈出中间的小院子，养鱼和葡萄。外墙很久没有被粉刷过，裸露着伤口。屋顶的飞檐上有无数仰头的狮兽，青色的拱形瓦的缝隙里长出野草，彩绘被日光层层地剥离，顶楼有圆形的小窗，上面的木头格子花式繁复如图腾。他身边的女孩子将要被留在这里。
维。如果这里下起雨。将会是怎样的好看。
维。我明天一早就可以到大连，只是在火车上睡一觉，你今晚也要好好地睡。
维。我会去吃海滩烧烤，喝很多的啤酒。我就住在海边，和姥姥一起。
维。火车会经过我家附近的铁轨，我在那里和我们的城市暂别。
维。
再见。</FONT></P>
<P><FONT color=#0066ff>他在城市里一个人走，夜晚的风里有中国玫瑰的芳香。“直走，不久会闻到路边摊的菜卷香。是很小的夫妻檔。他们人很好，一直记得为我放很多的辣椒。然后左转，如果是晚上，那条小胡同很黑，我通常绕一点远，走宽一些的路。我住在七楼，从我家的阳台可以看到近处的铁轨，我有的时候长时间的站在那里等火车开过来，它们呜呜的叫，真的是哀鸣一样。”小久的话不停的响。这个女孩子无数次地对他描述她回家的路。现在他一个人走，第一次走，她已经不在。
他站在她的楼下抬头看，七楼的阳台后面没有灯光，他想小久现在应该正在车厢里拥抱她的爸爸妈妈说再见。她的背包扔在上铺，里面塞满宽大的棉布短衣，她的爸爸会给她准备冰冻矿泉水，她的妈妈摸她的头发和脸。他的小久，平底鞋，头发会有点乱，她亲吻妈妈，然后在爸爸的肩上拍两下。她可以轻手利脚地爬到上铺去，把小说拿出来放在枕头下面。她马马虎虎的，千万不要撞到头才好。
他面向着小久住的楼，她的阳台的黑色窗户。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开着所有的灯，光着脚在木头地板上踩出声音。她在某个时间打开阳台的窗子，探出头来。一些风把她唱的模糊的歌曲吹到楼顶去，像吹走孩子们用白色的纸折叠的飞机。
电话响起来。
“维。”他听见她叫他。那个瞬间轰隆隆的火车从他身后的地方开过去。他没有回头。他听着它在自己背后呜呜的叫，他想它的哀鸣就像一场漆黑的大风。
当一切都重新安静下来，他听到挂掉电话的声音。
维。你今晚要好好地睡。</FONT></P>
<P><FONT color=#0066ff>下雨了。他逃课去她的学校，学期初的气氛很懒散。走廊里有高三的男生大声地唱歌快快地走，他在3楼的窗户后面向外看，那些墙壁因为潮湿而颜色加深，植物茂盛，小院子里有女孩子在喂金鱼，不打伞，很雀跃的样子。他的小久。
小久的皮肤颜色微深，她说维，我们来捉迷藏。她用手心贴住他的眼睛，说我来藏。
他们约定只许藏在三楼，他慢慢地找她，没有。没有。快要绕回原来的地方的时候，他看到3楼的另一个出口，竟然还有向上的楼梯，楼梯破旧而狭窄，有铁栅栏的门挡在中央。
他走上那楼梯，光线非常的暗，楼梯上有细碎的玻璃，铁门是虚掩的，推开就是一个小的平台，落满灰尘。这才发现已经站在了顶楼那个圆形小窗的背面。
他转过身去，另一段楼梯，很长，通往最高处更小的平台，他看到她，她的眼睛非常明亮，却想把自己隐匿在黑色里。
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吗。他轻轻的问她。
有潮湿的灰尘在两个人之间仓皇地飞。小久你冷吗，你的头发全部都湿了。
他的手指在她的眉毛上划过去。
我终于，我终于找到了你。
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在整个夏天里消失。她另外的一次电话在某个午后打来，只响了一下，留下那个城市的区号。然后她不声不响地回来，似乎并没有打算找他。她淋着雨喂池子里那些红色的鱼，她在学校里和他玩捉迷藏的游戏，她对远走的过程只字不提。
让我用什么样的语气，说我这样的这样的想念你。</FONT></P>
<P><FONT color=#0066ff>维。我在火车上亲吻妈妈，并在爸爸的肩上拍上几下，说再见。我的大包被我扔在上铺，里面塞满了整个夏天的衣服，爸爸给我的冰冻矿泉水在公用茶几上小心翼翼地化。开车的时候我蹬掉平底鞋，快快地爬到上铺去，把小说拿出来放在枕头下面。躺下，等着和我的城市告别。
维。在那个瞬间我拨通你的电话，叫你的名字。然后我什么都听不见了。你的电话那边全部都是火车的声音。我一下子坐起来，想要爬到窗口那里，我忘了天花板很低，头还撞了一下。这时我们的电话之间，终于寂静。
维。我挂掉了电话。
维。你是个傻孩子。
维。我整个晚上梦见你。我们在陌生的音像店里，挑选挤在柜子里的VCD。我找到的一张放在铁盒子里，封面上全是细碎的花瓣。我扭过头去看你。你笑着。
维。火车在陌生的小站停下的时候我总是会醒。被子很沉，冷气开得很足。
维。那天你有没有好好地睡。
天气已经微冷。夏天死去。自习课，班主任坐在教室前面批卷子。他听见走廊里小久的声音。
维。她叫他。
下课的时候他站在走廊里，小久已经不见。
木头墙壁上，小久的铅笔字。有一点歪歪斜斜。
维。你知道吗。世界上有一些钥匙孔。它们通往往事。
小久已彻底消失。</FONT></P>
<P><FONT color=#0066ff>他无数次的躺在被子下面想象小久离开时的样子。她从她的大包里翻找出铅笔，在他学校走廊的木头墙围上面给他写信。给他讲她在火车上的那个晚上。她说维你是个傻孩子。她说你知道吗。世界上有一些钥匙孔。它们通往往事。
她在他的教室门口大声地叫他，然后在他走出来之前走掉了。她的右手小指上还有写字时蹭下的脏脏的铅笔印。她在教学楼的前面跑远。她没有故意或不故意地，留给他任何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FONT></P>
<P><FONT color=#0066ff>已离开多少天。也许你回来的时候会问我。所以我在这里重重复复，重重复复地计算。</FONT></P>
<P><FONT color=#0066ff>他去她的学校。冬天了。一场一场的雪。路边有老人把一些日历摆在纸盒子里出卖。最最简易的印刷，每一个日子下面写有“不宜出行”或“宜婚嫁”这类的话，然后在每一页的背面介绍怎么样做糖醋鱼或者什么和什么为什么不能放在一起炖汤。他知道如果小久路过，会注意这些。然后在忽然出现的那一天，对他讲起这些事。她笑的时候眼尾上翘，看着他。
小院子里所有的植物都死了。池子里的水已经不见，金鱼应该搬到了室内。石头水槽里面有脏了的雪。和支离的菊花尸体。
他在3楼慢慢地走。要期末考了。教室的门都紧紧地关着。没有人唱歌。他绕到那个出口。灰尘似乎又落了一层。他一级一级地上那些楼梯，他知道他的小久曾经脚步匆促地跑上去，眼角有隐秘的笑容，她一直安静地呆在这里，等着他找来。
在那个垂死的夏天。
最高处的平台上竟然有破旧的小木门。
他伸出左手，触摸门上古老的铜锁。
蹲下来。双肩微颤的男生，向铜锁的钥匙孔深深的吹气。顶楼的灰飞起来亲吻他的脸。它们说亲爱的，我们一直在等着你来。
往事。往事。
初中时候中考之前的夏天。操场上他在前面走，和他的朋友。她在他的后面，看着他的手指，她一个人。
他们还不认识。
可是他知道这个女孩子，属于走廊另一端的班级。她很怕热，总是洗脸，弄得眉毛头发都是湿的，在他身边快走过去。有时她站在走廊里，眼睛明亮，看着他的时候，他忽然心里疼痛。
她叫小久吧。
在心底叹息并笑了。这个时候，身后叫小久的女孩子忽然握住他的左手，清凉柔软的手，安静地贴他的手心。他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她。
3秒钟。阳光走失。他的手指弯曲上来覆盖她的手背。温存而小心。
那一天的日光让人无处可逃。天空看起来几乎是倾斜的。两个初四的孩子在灼热的操场旁若无人地牵起手来。那样柔软的手势。
唯一的唯一的一次牵手。
这些景象骤然地变暗。许多许多的画面开始摇晃着出现。全部是小久。
他们的初中。狭小的水房里她一次一次地洗脸。她的青草味道的香皂用得很快。整个夏天她闻起来就像破碎流血的植物。
她站在走廊，等着他出现。在黑暗里看着他。就只是想看到他。
她的家。她把城市的地图摊开在地板上，脸凑得很近地看。她的手指沿着那些道路走得曲曲折折。她用铅笔在她的高中和他的高中之间，画直线。
陪她去看学校的日子。他仰头看着屋檐下的彩绘的时候，她偷偷地蹲下来，把自己全部地放在他的影子里面。
她蜷缩在火车的上铺，把已挂断的电话贴在嘴唇上，压抑着哭泣。
她在大连太平洋百货里的投币电话上按他的号码。只等了一下，走开了。
海边的老式住宅。狭小的房间。她在草编席子上睡着了，屋外露天长廊上老人的谈话声很响。
他的左手食指划过她的眉，掉落的水在灰尘里一路下沉到底。多么的心疼。他看着她。她的笑容。
她坐在地上，头靠着他班级的铁门。他还在上课。她右手小指上有脏脏的铅笔屑。她闭起眼睛喊他的名字。
维。
是的。
是的。
我爱你。
他在灰色的顶楼蜷起身体痛哭出声。被弄湿的灰尘仓皇地飞起来。</FONT></P>
<P><FONT color=#0066ff>她再不会再不会回来。</FONT></P>
<P><FONT color=#0066ff>维。我离开的那一天，所有的植物都结束了花期。
维。就让时光清洗我们的悲伤。
那天晚上他躺在被子下面，在天空塌陷的前一秒。他听见了小久的声音。</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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