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男孩教给我的事·有草的地方

  抱歉，我不愿意告诉大家他的真名，因为，我们暂且称他为X。
X代表什么呢，代表一个未知数。
代表所有绵长的四季春秋中最不起眼的一瞬。
便是他，X。

像所有的年轻气盛一样，我们曾经总有好多好多事情必须头破血流，必须以骄傲的姿态出现，必须很牛X很牛X。必须死也不回头不能哭，必须用最不屑的表情一路走下去。

X告诉我要平和，可他自己却很冲动。

X总是和一些有那么点名气的人发生各种各样的争吵、摩擦、打架、出血。因为X仿佛也有些出名。X是高高在上的男生，或者说，男人。

X瘦。那种瘦就是抹也抹不开视线的瘦，怪骨嶙峋那样的瘦，可是只是瘦，却不是瘦小。他打架的时候每块骨头都突起，冲撞的时候也许会发出沉重的闷响。X身上有各种伤疤，大的小的，长的短的，深的浅的，但他不准我们看，他笑着含一根烟在嘴里，你们还太小看这些不好。

那个时候我13岁，他16岁。他的声音有了18岁的声线，苍但不老。其实我是很想见识一下那些像勋章一样的伤疤的，甚至想摸摸看，它们到底怎样给了这个X这样的X以巨大的疼痛呢。可是我不敢说，我潜意识里有些不敢违抗他的意识，我恐惧他却又崇拜他，当时和我在一起的另外一个朋友似乎也是这样个心态，她拉了拉我的衣角，我们很快便转移话题。

可是我读么想知道，那关于无数条大伤疤小伤疤大疼痛小无辜的故事。
也许是像蜿蜒的小河呢，讲多少天都讲不完。

这让我迷恋。那些如同传说一样的密密麻麻的过往。

X要抽烟，上瘾，我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抽，可是我一见他的时候他就抽了。他对着阳光抽烟，坐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我眯着眼睛也看不清楚他轮廓分明的脸，只觉得一晃一晃阳光弄得我直想掉眼泪。

X让我们觉得这个世界，多么血腥又多么刺激多么美好。

后来X被退学，这是听说的，因为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问X的时候X的喉咙仿佛发干，啊，不是退学，是开除。我有些呆。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其实这很正常像X这样的学生，总是有出事的一天。于是我正准备说其他的，X突然说，我不知道怎么回去跟我妈说。

那天X来找我的时候我在上课，我坐在窗口看见X站在那棵瘦小得简直不能称为树的樱花树下，一只接一只抽烟，好象是万宝路那样的外烟。我眯着眼睛戴上眼镜儿也看不清楚，后来X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既没告诉我他要来也没告诉我他要走。

他走的时候将烟头扔在了地上。想了想又把它捡了起来，用投篮的姿势把它丢进垃圾箱。
他没有告诉我他来了他来过。
后来朋友A说，F好象为了他朋友打架才出事的。我说打得很凶吗。朋友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他打这么多次架都没被怎么这次居然被开除，应该严重的了。

我说那怎么办。
朋友白了我一眼，我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也真的就那么忘记了要去安慰他。
那时候我想X会怕什么呢，他经历了怎么这么多还会怕开除么，而且被开除多牛X啊。那时候，想法天真烂漫。X，是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能为了朋友露刀子的男生，是义气得一塌糊涂的男生。

我忘记了怎么去安慰他，跟他发短信的时候，我甚至用玩笑的口吻说，小样儿，嘿，开除了嘿，威风了嘿。那条短信X没有回，我觉得他应该是没电或者没钱了要么是没在身边。

我的幸福日子继续，X之于我的意义，本身就是一个太遥远太难过的存在，于是他像最初莫名其妙跑进我的生活一样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那时侯我14岁，X仍然还未满17岁。所有关于血腥的，男子气概的，义薄云天的幻想，全部都被这个男生一一告诉我们了。后来后来，我们如最初重点中学成绩优异的女生和一般中学中的最令老师头痛的男生这样突兀的组合，又回到了起点的位置。

X啊，他们说他其实不耿直，打架的时候是为了自己女朋友。
屁，据说是他们朋友打架他主动去顶的包，结果他朋友都没出来承认。

关于X的传说，直到现在还在沸沸扬扬，可惜再也没听说X去了哪里，也再也没听到“我在…看到了X”之类的话。后来再后来，我把他淡忘成一个符号，在记忆的深处不曾提起的符号，像是古董一般深埋地下，等待专家挖掘，专家却一直赖着不肯出现。

直到再后来，X突然发给我短信，小晒，我现在在XX，这里有很多草很多马，哈哈，我再也不打架了。最主要的是，这里有人请我做事，而这样我便能养起我妈。这条不要回了，我借的别人的手机。

心里骤然踏了一片。碎成无数段玻璃。他的母亲怎样，我根本不知道，我想我对他了解的，其实真的很少很少。我知道他喜欢的衣服牌子，他光鲜的女朋友们，他打架时惯用左手，却不知道他的生日，他的住址，他的母亲，他的家庭。

那个锁骨突出，总是挂着银质十字架的少年，轮廓明显太瘦却并不脆弱的少年。

终于在有草有马的地方，安好地生活起来，平静地爱起来。
终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平和安静善良单纯地微笑了。
就是那种，能露出小虎牙，像孩子一样不帅但是很真的笑。

他本身就应该生长，在有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