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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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转帖]真话(张悦然作品别集5)


发表于 2005-6-23 10:00  3777 次点击

<P align=left>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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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left>明天是我21岁的生日,此前,此后的一段时日我本不打算写任何的文字。因为我的朋友nude说的是对的,我是个虚假的女作者,我从来都说一些不疼不痒的故事,我自己都没有被打动就企图去打动别人。我从来都做着这样的事情,奇怪的是,我没有为此感到过脸红。我基本不写随笔,即便是在这个blog横行的时代,几乎我所有亲近的朋友都有自己说说心事的blog,我仍旧活得不动声色,对于日常生活,不做一字的记录。因为我害怕把自己暴露,生活并不让我满意,我急于忘却,因此我唯有选择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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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left>我本应继续保持这种不动声色,事实上我也暗自得意于这样一种缄默的状态,我的生活无可奉告,嗯,这听起来酷极了。然而就在今天早上我病了,呕吐不止。吐的时候非常痛苦,我甚至以为自己不能活了,我在那个时候非常委屈,遗憾自己没有留下一篇尽述生活的随笔,所以我的读者就算要凭吊我也无从悼起。于是我答应自己,如果顺利捱过这场病,我就坐下来好好写一场随笔。没想到中午的时候我渐渐就好了一点,可以坐下来,我抱了一杯热茶,浏览网页,希望在这个忧伤无比的时刻能碰巧看到一点让自己感动的东西。这个愿望也实现了,我在nude贴的blog上看到了周洁茹最近的一篇来自美国的随笔,写的是诗人里奇的事,还有零星的她的美国生活,那唤起了我对她所有的回忆,我想那也包含了我对我的16,17岁的美好回忆,于是我很感激这样一个早晨,再也没有借口不坐下来写一点真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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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left>可是什么是真实,教给我,告诉我。我通常忽略了这个内核,我只是喜欢对父母亲以及朋友说,哦,我很痛苦,真的。我的话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我希望接收来自他们的安慰,而绝对不配合着说出自己为什么痛苦。我不能把内容告诉他们,因为我是个需要秘密的小人,一直需要,非得这样,不然我觉得我变得像一只被吮吸完了的煮熟的螺,世界可以随随便便一挥手,把我丢进冒着黑烟的清晨的垃圾桶。也就是说,我对于世界的价值微乎其微,如果说是有的话,那么应当在于我还紧紧兜在怀里的那点小秘密,它可能出乎世界的意料,为此这个世界也许会沉吟,啊,这女孩还有点意思。因此世界保留了我,没有把我扔进浓烟滚滚的垃圾桶<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里所说的垃圾桶,是我幼年常常看到的垃圾桶的那般形象,墨绿色,一米半高,柱装体,有盖子,垃圾从盖子里钻出来,冒着糊糊的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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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left>回到周洁茹和我的少女时代。为什么我那么喜欢周洁茹,尽管我也知道很多比她更加优秀的女作家。是的,我知道那些女作家,我喜欢她们的文字,可是她们本身不会让我敏感,她们是遥远的人,优秀去吧,与我无关。那是17岁的时候我的状态,直到周洁茹像个被火烧着了棉袄和头发的女孩,大冬天的早晨从大街的另外一端疯跑过来,穿过我,和令我恐惧的冬天清晨的垃圾桶。我可以感到,连垃圾桶也向这位清丽而焦灼的姑娘致敬。她说了一些非常狠的话,她还那么小,怎么能说下那么狠的话呢?那些话就像小炮弹似的把她自己点燃了,不过这不是自焚,不要担心。这是一场长大的预演,她诚邀所有跳蚤般不安的孩子们观看。我碰巧看到了,在我的17岁,也许18岁我也看到了,之后我也一直记得,那真是令我欢喜的表演。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点着了自己跑起来,跑那么快,那么优雅。何况,据我所知,很多孩子确实跑起来了,可是谁又给予了她们一场详尽的目光呢?没有人,没有人给予她们一丝光,她们在需要关怀的年代没有得到任何关注,她们凭白地把自己点着了,凭白地跑了那么一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我一直坚持每个小孩都需要目光,他们在目光里才能恰如其分地长大。不然会是个畸形儿,当然畸形儿也未必是坏事,要知道畸形儿在之后的岁月里会得到更多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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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left>周洁茹在她的处女时代写过《你疼吗》那样的文字,还有《点灯说话》,《花》,那些文字都收入在一本跳跃的桃红色眼镜女郎的《我们干点什么吧》里面,同为一个系列的丛书的还有卫慧的《像卫慧那样疯狂》。卫慧的也是桃红色,我记不清她们两个哪个更加桃红一点了,总之当时我只有16或者17岁,还戴着眼镜(没有开始戴隐形眼镜),还在每个周一穿着校服参加盛大的升旗典礼(花哨的胸衣也不敢尝试,因为会从单薄的校服中透出鲜艳的颜色),还向往着成为一个渊博的女博士(外加嫁个男博士?我记不得了)。总之就是那个年代,我在书店买了那卫慧和周洁茹的桃红颜色的书,当然我肯定也买了《平面解析几何习题集》,《高二数学题库》那样的书,只是那些书后来卖了或者传给了进入我曾经的高中读书的可怜的小表妹,而唯有这两本桃红颜色的书让我一直保留了下来。在周洁茹的那本书里,我记得她引用了菲茨杰拉德的话,<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每个人的青春都是一场梦,一种化学的发疯形式<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当时我还刚刚知道菲茨杰拉德,仅有的了解是,他是村上春树最喜欢的美国作家,是的,那时候也是开始喜欢村上春树的年代。我买了漓江出版社新出的他的《挪威的森林》,觉得绿子是个和赤名莉香差不多可爱的姑娘(哦,是的,那也是日剧流行的年代)。当时我从未想到,有一天村上春树会变成一个在中国知名度那么高的人。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变成一支股票就好了,那么我可以大为得意,因为迄今为止我已经买对了很多支股票了。在他们还是原始股的时候我就买了,相同的例子还有,卫慧,莫文蔚。此时此刻,在我20岁的末梢,我心怀着这样的期望,现在的孩子们也把我作为一支原始股买起来,我肯定会膨胀的,我恶狠狠地想。不过周洁茹不是一支好股票,她涨幅并不明显,也因为如此,我没有抛弃她,一直握着,喜欢着。从村上春树到菲茨杰拉德,从周洁茹到菲茨杰拉德,知识就是这样,通过对一个作家的了解,扩大到一个或者几个新的作家身上,越来越多,喜欢的作家不断变换,直到忘却了最初喜欢过的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其实和初恋也很相象,当我后来认识了一个男子叫做小白的时候,我才记起,我初恋的小情人也叫做小白。小白,小白,我们的一生究竟会认识多少个小白呢,他们男男女女,他们各自神气活,结婚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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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left>我今天忽然想起了周洁茹,想起了我的17岁。我一直觉得17是最好的年龄,四通八达的大路在面前,走去什么方向都还不晚,什么抉择都还没有做,人生像刚刚进入铺在案板上的面团,粉白粉白的,想变成什么形状任由你选择。可是现在对于我,那个粉白干净的年代显然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已经进了烘箱,有关我会以什么样的形状和姿态出来,我还不想说。这也许会让买了我这支股票的人伤心失望,所以亲爱的,我们先不提及我下一个时刻的姿态,好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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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left>周洁茹后来去了美国读计算机。我获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声叫了出来,天哪,她一定会累死的。因为我碰巧学这个,我猜测我小时候比她好好学习许多,而由现在我多么累,可以推知她有多么累。之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再记起她,她消失在美国的街道尽头。后来我在《中国艺术家》上曾看到一张她站在美国街头的照片,她穿了中国缎子,尽量保持开心的绽放姿态。她和我想得一点都不同,可是我毫不失望。对于一个曾那么喜欢过一场的人,看到她我只会开心,毫不失望。我只是觉得她很累,她要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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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left>我知道有很多出色的女子在我的周围,可是我知道她们都快要累死了。就在今天,20岁的最后一天,我看了小舞给我做得照片写真簿,上面是她手绘的图案,好看得让我淌下了眼泪,我们这两个浮躁不堪的女子,昨天还为谁爱谁多些而吵了一架。她现在累得睡了过去,我偷偷看了她藏着的明天送给我的写真簿,<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她把我的每张照片都小心地装帧起来,我20岁的脸在她画的背景下灼灼闪光。我一点都不怀疑这个精通绘画和photoshop的女子将来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女设计师,不过现在看起来,她是这样的累,她和我一样一边做着java编程的工作,一边在心里骂着这个让我们如此难过和绝望的世界。我今天也看了nude写给我的生日诗歌,那诗歌里我像个仙子一样美好,真动人。她是个优秀的诗人啊,她会越来越优秀的啊,可是诗人是个多么令人忧伤的字眼啊,我真担心她在成为伟大的诗人之前就会饿死。所以我希望她做点别的什么,她自己也这么想,于是她做了其他的事业,所以她也要累死了。还有为了生计要累死的b姑娘,为了考研要累死的s姑娘,为了有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而累死的各种姑娘……从没有这样的一个时刻,我那么地惦记我亲爱的姑娘们,我几乎要为她们留下眼泪了,我知道她们都坚持做着自己的工作,做到累死和咬牙切齿。她们都是了不起的姑娘,像<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了不起的盖茨比<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一样伟大和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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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left>我知道寒冷的冬天此刻正在我无可触摸的中国北方的城市发生着。我忽然想起17岁的冬天,想起我穿着橙色的裤子和一层一层的袜子,绑着17条辫子涂着那一季流行的黑色唇膏穿越北方清冷的冬天的街道。我买了两个麦当劳那一季新出的红豆派和一本新一期的《瑞丽》站在学校旁边的邮局门口等待和一个非常英俊却瘦小的男孩子见面。当时我们都很焦灼,我要帮他出谋划策如何摆脱他娇小的女友,而他则帮我解除我高大的男友对我的束缚。我们约好在邮局门口碰头,商量我们伟大的计划。后来我们见面了,走去了邮局旁边的豆浆店商量计划,我们脸上的表情严肃极了。非常严肃,像两个霜降天里严酷的冰娃娃。那次我们的计划非常成功,之后我们都变成了自由身,尽管因为那个计划我们两个的关系也被搞得暧昧不清。不过谁能想到几年之后,他又发疯似的爱回了他的小女友,我们重新走回那条大街,可惜豆浆店已经关掉了,我们去了豆浆店旁边的奶茶店商量对策,这一次计划失败了,他可爱的小女友还是跟着别人走掉了。他觉得是他不够高大的原因。他去美国安利公司定购了两铁桶非常难吃的蛋白粉,每天都去健身房操练哑铃,在上个冬天我回到从前的城市再见他的时候,惊奇地发现他长高了4公分。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暧昧和纠缠的冬天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啊,这是我更加惊奇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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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left>现在20岁就要熄灭了,我不想提到蜡烛,可是我明天肯定还是会买来吹灭,因为我需要许愿,正经地许个愿,我非常需要。回过头去再看我的20岁,20是个好数字,20岁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在这一年里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长篇,有丰盛的爱情和友情,亲情也因为远在异乡而得到壮大。只是我很累,我和我前面提到的姑娘们一样的累。我写了三千多个字的真话,可是我还是不能确切地告诉你,我亲爱的读者,我究竟为什么那么地累。你可以厌弃这个发牢骚的女子,她会诚恳道歉,然后继续写回她那些虚假的小说,一直走去她的21岁,仍旧做一个缄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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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left>这是一篇可以作为我四年里唯一日记的宝贵文字。我会热爱它,就像周洁茹说过那样,有些文字我们再也写不出了,因为那些时光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它们是这样的宝贵,像我们的初恋一样。所不同的是,我们的初恋早就结束了,可是那些纪念从前的文字还在继续着,而从前的我们,也仍旧在从前的大街上行走着。我一旦进入往事,就能看到从前的自己还在那里走路,唱歌,读书,恋爱。我爱她,仿佛她是我的孩子。我想劝她不要那么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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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left>安静的下午,在面南的教室靠窗户的位置,她把周洁茹的书藏在《数学精编》的下面,在自习课上默默地翻阅着,里面那个焦灼的姐姐正在为长大的事情烦心,头发给烧着了,跑啊跑的。她知道那是她以后要面对的事情,她预测到她以后会有阴晴圆缺的爱情和友谊,会有雨后湿地里生出的蘑菇那般繁盛的忧伤和辛劳。她看到了以后的艰险,看着看着,落下了她悄无声息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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