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猫

  曾经，我是一个人，一个黑眼睛，长头发，脸上始终溢着阳光的女孩。我有家，有
父母，有同学，有亲密的女友。可是如今，只有我孤零零一个，如今的我却是一只流浪的小猫，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曾记起过我，就在那一瞬间，仿佛大家都和我一样，被施了魔法。
“都是那只黑猫在作怪。”她蹲在垃圾桶旁的一面破镜子前，望着镜子里的脏兮
兮的小猫，“可是，谁会来吻这只脏兮兮的小猫呢？”
一片片乌云压过城市的上空，雨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我躲在一只废弃的木桶里，
脑袋耷拉在黑乎乎的前爪上，眼睛一直望着巷子口，“大概是不会出现了，若是他在乎
我，两天前就该来这里的。”
他，是她的第三个主人。自从被妈妈赶出家，她先后有过三个主人。第一个是位驼
背的拣破烂的老大爷，他只收留了她一个月就去世了；然后一位大婶把她从菜市场拣了回去，成了她的第二个主人。但是主人家有个坏蛋儿子，成天没事做，就尽想些恶毒的法子欺侮她，不是用火柴棍戳她的眼睛，就是用镊子拔她的胡子，有一次他居然用烟点着她的尾巴，害得她满屋子乱窜，结果打碎了一个贵重的花瓶，被主人一脚踢了出来。
遇到第三个主人，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也是这么一个阴雨天，在这条巷子里，这只
废弃的木桶旁，他发现了她——一只饿了好几天的病恹恹的小猫。她还记得他当时的装扮：黑伞、黑皮鞋、黑西装、黑领带、黑框眼镜和洁白的衬衫。他一手撑伞，一手捏着本书，在木桶前立住，蹲下，“喂，小东西，你怎么啦？”“喵——”她有气无力地哼
了一声，然后一双大手温和地将她提起，先是放在书上，最后干脆揣在怀里，裹在西装里面，连衬衫弄脏了也浑然不知。
他叫振，是个来自北方的大男孩，只身在这座城市读书和工作，与那些半工半读的
大学生不同的是，他白天工作，晚上读书。虽然他到这个城市不过一两年，却已是一家外资公司的正式职员，公司为他配了一台电脑，放在宿舍里，白天他就在自己家里工作。
晚上，他在附近的一座大学读夜校，不论刮风下雨从未间断过。
主人看上去很寂寞，他很少出去，也很少带朋友回来，尽管如此，他每天总是把家
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在随时迎接到来的客人。主人有没有交过女友？我的结论是
否定的，因为有一次，小雪舔了一下他的脸颊，他立刻脸红了，还半开玩笑似的说：
“你是第一个亲我的女孩子呢。”害得她紧张了好一阵，然后又连连后悔。其实遇见
她的那天，主人正是去相亲，但是女方一看见他怀里的小猫，立刻像老鼠一样尖叫着
逃跑了。之后，主人似乎很轻松的说：“女友和猫，嗯，还是猫可爱一些。”但是她BR>能够看出他眼中的无奈。“主人总是一副很寂寞的样子。”她望着地上一圈圈的水痕，想着主人种种的好。
主人是个挺温柔的人。那天将她从雨中拣回来，不仅帮她洗澡捉虱子，还灌了一壶
热水，让她趴在上面，趋走一身的寒气，然后又跑出去，买了个婴儿奶瓶和几包奶粉。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有离开过她，连上夜校，也将她揣在怀中。顺便提一句，小雪
实是只很漂亮的小猫，周身洁白无瑕，只在两只耳朵之间，有一撮“V”型的黑毛，一对
黑亮的眼睛总是水灵灵的，很有神。主人就最喜欢她的黑眼睛和头顶上的那撮黑毛。他常常很出神地望着她的眼睛，怔怔地说：“真像是一个女孩子的眼睛。”然后用手摸摸她的头，“你是我的小女孩。”如此，主人就一直叫她“女孩”。
有时候，主人也很调皮。她想到这里，不禁笑了。他常常捏着她的两只前爪，让
她在桌上跳华尔兹；当他练书法时，总喜欢把她的四只脚醮上墨汁，让她在白纸上走梅花印，并美其名曰：“踏雪寻梅”。主人是个爱书之人，尤其酷爱古文诗词，有时，小雪甚至觉得他有返古倾向。他常很痴迷的，边吟边挥笔墨，仿佛这些古老的诗词全出自于他的腹纶。主人定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小雪常这样想。吻吧，吻他的唇，如果这一吻果真能使我恢复人形——
小雪完全想象得出主人的惊讶程度，“不定会晕过去。”然后呢，也许他会把她当
怪物，也许他……小雪一直在尝试着这种机会，无论怎样她都要一试，何况，主人肯定是喜欢她的，她相信。
然而事情并不简单，主人虽然常和她嬉戏，也天天在一起，却从不把脸庞凑近她，
最多只用鼻子闻闻她身上的味道，然后皱着眉说：“该洗澡了。”她也想过晚上爬到床
上偷袭，但是她个子太小，床又那么高。只是有一次，机会来了。主人从夜校回来似乎喝了点酒，鞋也没脱就躺在沙发上睡了。她爬上他的肩，坐在他的心窝上，看着那张微红的脸，那张无比熟悉而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的大特写，她胆怯了。她闻了闻他的唇，一股淡淡的酒味。她又凑近他的脸颊，发现了好几颗痘痘。她仔细瞧了瞧眼镜背后那双略微变形的眼，它们正安详地合着，像一对酣睡在玻璃橱内的婴儿。她突然好生感动，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舔了一下，他立刻醒了，脸红红的，怔了半晌，说道：“你是第一个亲我的女孩呢。”为这件事，小雪后悔了好几天，如果当初吻他的唇就好了。
可是，难道这样不是更好吗？几天前，有人敲开了主人家的门，是一位女孩，黑亮
的眼睛，长长的头发，就像以前的她，脸上也溢着阳光。回头看看主人，他更是容光焕发，就像五月的太阳。那女孩一见小雪，就笑道：“呀，你的小女孩？好可爱。对了，这就是你带着上夜校的那只猫吧，那时我还以为你——”她指指脑袋，主人笑了，脸比任何时候都红。
巷子口传来脚步声，一顶黑伞出现了，小雪立刻站起来，欢喜得差点叫出声，然而
伞底下却出现一个干瘪的脸，原来是个老太太。她颤巍巍的走过去了，小雪也缩进了木桶。
雨还在下着，天色越来越暗了，他不会来了。小雪开始后悔了。其实不变回人也没
关系，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可是现在那儿还有她的位置吗？那天，她抓伤了那女孩的手，主人头一回朝她板起了面孔，提起她，把她关在卫生间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放她出去，并且忘了煮早餐，她已经饿得发晕了，于是她逃了出来。
“他一定恨死我了。”小雪把身子蜷成一团，却怎么也睡不着，“我不过是一只猫，
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他怎会把我当做他的女孩呢？他喜欢我，不过是因为我的
眼睛和她有点像而已。”小雪忽然想起一首老歌：“可是啊，我仍愿做你的小猫，守候
在你身旁……”
有人在木桶前站住了，“喵，喵！”小雪探出头，只见白球鞋、白运动衫、白色足
球、白色脚踏车和透明的雨衣。一只手将她提起，她看到一张运动男孩的脸。“喂，小
猫咪，你没有家吗？——看样子是没有，那么只好我收留你罗。”转眼，小雪已被装在
脚踏车前面的篮子里。透过雨衣，她注意到前面又出现了一把黑伞，是他，还有那位女孩！她想叫，但没有叫出声，他一定听不到的。
“我真不懂，它为什么要走。”
“一定是你忘了关门。”
“不会吧，它是喜欢我的，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离家出走。”
“啊？”
“说真的，曾经我觉得它的眼睛很像你，但仔细一想，它其实更像它自己，一个女
孩的眼睛。”
“梦中女孩？”
“大概是吧……”
梦中的女孩？小雪笑了。雨也停了，天边出现一抹粉红的晚霞。
“真漂亮，明天定是个好天气。”运动男孩跃上脚踏车，载着小她，向着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