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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兄妹


发表于 2006-7-28 09:28  2400 次点击

  七月某日。

   中午。一点。日头高高地挂在脑袋的正上方。炙热,滚烫。仿佛天上的神仙正过着冬天,而整个天庭都要依靠这唯一的火盆取暖。所以,不得不让它燃烧到最为剧烈的程度。甚至,似乎这个热量仍不能够使那些被冻坏的神仙们满足,他们还在不断地用着奇特法力给火盆继续加温。但是地上,已经找不到一块潮湿的地皮。地面变成了一个巨大烤箱。每一样物体都显出无精打采的样子。房屋,车辆或者植物。不管需要水分的,不需要水分的,似乎都伸长了脖子,巴望着能从天上滴下一滴水来。路边的土狗像是快要死去,无力地趴在阴凉的地方,舌头恨不得能够从嘴巴里掉下来,然后放到小饭馆门口的污水桶里去泡着。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能够躲到屋子里去的一个都没有出来。还在外面的,男人脱了上衣,只穿着大短裤和拖鞋,女人则尽量把能精简掉的都精简掉。其实,即使他们脱掉所有衣服,即使他们此时并不站在大街上,或关在空调房里,或泡在浴池中,也不见得会凉快到哪儿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买张机票,去北极。
马路的左边有个很大的菜市场。由来久远。附近的居民每日清晨或是傍晚时分都会如潮水般涌来,选购心仪的菜蔬。此时,大部分摊主已经收摊回家吃饭。剩下三三两两的摊主还在自己的摊位后面。靠着菜市场向南的方向,沿着马路有一排门面房。有的卖着衣物鞋子,有的卖着脸盆衣架等日常杂货。有一家书店,还有一家新开的酒店。有一家准备开业的美容院正在装修着,从里面传出一些刺耳的机械声响。沿着马路,栽着一排整齐的梧桐树,每一棵相距两三米的样子。高大,茂盛。知了藏在葱茏的叶子中吱叫,令人更加烦闷,躁热。鞋店门口的梧桐树长的最为粗壮,郁郁葱葱,遮挡出一大片阴凉。阴凉下停靠着一辆拖拉机。拖拉机的机头艰难地喘着热气,像一个颓唐的病夫不断地咳嗽。车厢上装了满满的西瓜,瓜藤还未干瘪,脱落。保持着青绿。车轮前铺了一层枯黄的稻草,一对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女正坐在上面,靠在一起。大口大口吃着刚从对面饭馆打来的盒饭。大汗淋漓,却毫不知觉。似乎,从没吃过如此美味。似乎天气的酷热本就与他们无关。
这时,走来一位中年妇女。手里拎满了刚从超市里买回的东西。男人放下饭盒赶忙站了起来。一边从车上拿过杆秤,一边用擦汗的抹布擦去嘴巴上的油渍。他的眼睛坚毅且憨实。皮肤黝黑,个头不高但身形健壮。男人露出憨厚的笑容招应着中年妇人。称过重量,算好价钱,五块三。妇人放下手中沉重的超市袋子,打开她那秀美的钱包,里面明明躺着三个一角硬币,她却只拿出一张五元的票子递到男人的手中。脸上堆起臃肿的笑容。农民兄弟,我这儿没零钱了,不好意思啊。男人爽朗地笑笑,收过钱,提起地上的袋子勾到妇人的手上。刚准备转身继续吃饭,又来了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蹒跚老太,叫住了他。他从车上扯袋子的时候看见鞋店的老板也朝这边走来。此时,他愈加忘却了炎热,反倒觉得有几分清凉起来。心中的快乐像一条清爽的溪水汩汩流淌,游走全身。妹子,吃快点,等下人多了好帮忙。男人一边称秤一边对着坐在地上的女人发着号令。满脸笑容。
没有人去在意。买瓜的人注视着男人手上的秤杆,卖瓜的人则因为围拢的人太多,早已头晕目眩。女人吃完饭,拿过抹布擦过嘴,将地上收拾好,把男人还没吃完的饭盒子盖好,然后装进干净的塑料袋中,放到拖拉机的坐椅上。这时,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不安。她看到人群后面正有三个穿着绿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那三个男人推开哄闹的人群,走到最前面。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还没等男人说出一句话。胖子便先发制人地咆哮了起来。走,马上给我走!这儿不准卖,你知道吗?快点!女人躲在男人的身后,偷偷地拽了一下男人的衣角,眉头紧皱,怯弱地在男人的耳旁轻声叫道:哥。男人陪笑着,压住恼怒,满脸尴尬。大哥,这。我知道现在市容管得紧,等我把这两个瓜称完了就走,行不?快点称啊,你还卖不卖?不卖就走人了啊。人群中窜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同胖子同样体形臃肿的女人走上前来,一幅不耐烦的表情。好,好。我马上称。男人赶紧拿起了秤。
胖子没再说话,向身后的两个瘦子使了使眼色。然后独自离开了。两个瘦子的速度很快。没有人看见他们是什么时候拿到拖拉机的摇把的。当有人发现时,三个人已经走到菜市场的外面。男人刚刚称完一个瓜,收了钱,听见人群中一个老人喊了起来。小伙子,你看,你的摇把被他们拿走啦!男人一惊,放下称就追了过去。女人紧跟其后。摇把在胖子的手上,男人死死地拽着。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你给我赶快松开!胖子死劲地抽过摇把,但马上又被男人拽住了。大哥,你让我走,我走就是了,可你不能拿走我的摇把呀。男人接近哀求,愤怒但亦畏惧,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起转来。你走?那你还卖个屁?!给我松开!怎么着儿,你还管起老子了是吧?!胖子的眼中布满凶煞,犹如来自地狱里的恶鬼。
时钟指向两点。太阳没有丝毫锐减的意思。愈发炙热,滚烫。白煞煞地刺人双眼。人群不再喧嚷,顿时安静下来,向拖拉机围拢过去,形成一个圆圈。而此时,似乎所有人都忘却了天气的温度。不再理会额头上不断滚落下来的汗珠。门面房里午睡的老板们,抱起自己的孩子都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四周的住宅楼上,从一扇扇窗户里探出来一颗颗光鲜的头颅。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眼前激烈的场面。男人没有松开紧拽着的双手,两个瘦子的拳头重重地落在了男人的肩膀上,脊背上。女人尖叫着冲了上去,却被胖子粗壮的硕腿猛然踹倒在地。男人想要对着胖子扑上去,瞬间被两个瘦子向后放倒。他马上站了起来,出乎意料地在一个瘦子的脸上落上了一拳。胖子厚实的巴掌也在那一刻打在了他的脸上。最后一脚是另外一个瘦子踹出去的。落在男人的肚子中央。准确,力道刚劲,似乎这家伙学过武术一样。男人在地上滚了个轱辘,正好停在拖拉机的车轮前。男人的泪水完完全全地涌了出来,面容由于极度愤怒而扭曲。胖子大步走了过来,肥大的脸面涨得犹如一个滚圆的气球。他将摇把高高地举在空中,男人本能地抬起一只胳膊挡在脑袋上方。摇把没有对着男人敲下去,而是钝重地落在地上,发出铿锵声响,震人心弦。马上给我滚,别再让我看见你!胖子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但是男人没有拣起摔在地上的摇把。他的愤怒已经冲跨了他的所有理智。他扶着车轮爬起来,一把抓住放在西瓜上的西瓜刀。高举起来,大喊着向前冲去。


   十分钟后。

   市容管理的三个人已经不在了,人们看见他们拦了一辆的士扬长而去,其中一人似乎受了伤。男人蹲在地上,右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左手手腕。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向外不停地淌着。他紧紧的咬着牙齿,咯咯作响。不知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因为心中难平的愤懑。女人伏在男人不远处。哭着慢慢坐起来。感觉脸上冰凉。摸上去,发现左脸开了一道口子。幸好并不深入肌肤,仅是皮外伤。几位好心的妇女走上前来,将女人扶起,掺到拖拉机旁,靠着休息。男人们则向女人的哥哥围拢过去,但任凭如何拉劝,男人都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只顾哭泣,一言不发。
   此时,人群犹如叽叽喳喳的鸟群,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又犹如刚刚被烧开的一锅沸水。“哗”的一下炸开锅来。楼上探出来的脑袋缩了回去,将窗户半掩,打开门,走下楼。于是,在这炎热的夏日午后,如同清爽的清晨或是傍晚,人们如潮水般涌上街头。来到菜市场的外面。年幼的,年青的,年壮的,年老的,都聚集过来。犹如正在举行一场热闹的锋会。男人们围着男人,女人们则顾着女人。犹如树上的知了般喧嚷。每个人此时都成了最为仗义的人。男人们叹息男人的鲁莽,女人们则帮着女人对那三个人进行最恶毒的咒骂。男人们劝着男人赶快就近找个诊所把伤口包扎起来。女人们则一味地哄着女人停止流泻如瀑的泪水。男人不说话,女人也不说话。刚凑过来的人急切地向正在热闹着的人关于事情的经过。奇怪的是,被问的人竟讲不出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能草草带过。更奇怪的是,这些热情地关心兄妹的人们竟没人去问他们刚才煞那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他们真的不用去问,因为他们如此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被汗水所迷蒙的眼睛。是的,他们看到了,争吵,厮打,刀,血。但是所有人都忽略掉了一样东西,包括兄妹也不毫不知觉。刀子不见了。
   

   二十分钟后。
   
   两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而来。后面还跟着一辆市容部门的公车。人们散开,让出一条路。然后又复归成一个圆圈的形状。女人终于停止了泪水,满脸惊恐。男人站了起来,伸出粘满泥土的手擦拭泪痕。脸面顿时成了花猫的模样。脸上粘满了泥土和血垢,像一个拼命奔跑后摔倒又站起来的杀人犯。他的眼中写着惊慌与不解。不知所措。他呆立在那里。左手手腕的伤口裸露在外,是一道很深的刀伤,月牙的形状,鲜血还在不停地流着。车辆停了下来。警察和市容管理人员中分明站着事前三个人中的一个瘦子。他低声对着身边的警察说着什么。眼神凶恶。警察们二话没说,直接上来押住女人和男人,然后向警车里面塞去。男人的胳膊被生硬地背向身后。他使出全身力气挣扎,妄图挣脱,无果。他大声地叫喊着: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你们凭什么啊?啊?人们抱以同情的目光看着兄妹被塞进警车,直到关上车门,再听不到呼喊,只能看到男人仍在车子里面挣扎叫喊。警车和公车发动了,呼啸而去。瘦子从地上拣起摇摆插在拖拉机的发动机上,用力地摇转。拖拉机艰难地苟延残喘着,冒出白烟。瘦子坐上驾驶坐上,一把挥开放在上面的塑料袋子,袋子摔在地上,饭菜泼了出来,狼籍一片。他翘首昂立,像一只得胜的公鸡。开着拖拉机,走了。


   翌日。
   
   如同昨天一般酷热。同样的时间。街面安静着,似乎马路也在睡着午觉。路面浮着一层热浪。行人星星两两。车鸣点点。扰人的知了依旧藏在梧桐树的叶子里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叫着。此时,鞋店的老板正躺在店里的凉椅上,吹着电风扇,眯起眼打着盹。孩子坐在小凳子上,趴在他的腿上已经睡着了。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随着热浪迎面扑了过来。像一些破碎的玻璃渣子,令人十分不悦。老板睁开眼,接过送报员递过来的报纸,勉强地抱以一笑。送报员倒是没有任何表情,转身就骑着车子走了。这是这个城市的晚报。
   在报纸醒目的头条处,用黑体大字赫然写着:昨一瓜农违规卖瓜,刺伤市容管理人员。老板本想继续睡去,但是看到这条新闻不禁一惊。赶忙翻到报道所在的版面仔细看了起来。这是一个很长的报道,从新闻上看,那对瓜农兄妹犯下的错误性质是极为严重的。老板叹了一口气,摇起头来。看完了最后一句话,将报纸扔到一旁,点燃一根烟,眯起眼睛抽了起来。孩子正好醒来,拣过报纸也兴致勃勃地看起了关于瓜农兄妹的报道。看到最后,她念了出来:此事件由于涉及人身伤害,辖区警方已立案调查。此案截止本报发稿,目前仍在调查之中。


   后话。

   男人高举着尖锐的西瓜刀,大声叫喊着向胖子背后冲去。胖子被这吼声一惊,赶忙转过身来看个究竟。看见男人手里握着刀子冲了过来,面上不禁掠过一丝惧怕,向后一步步退去。男人挥着刀奋力向前一划,并没有伤到胖子。或许,男人并不真的会将刀子对准胖子的身体刺下去。他胡乱舞着臂膀,没有一刀碰到胖子的衣裳。但是胖子已经被惊吓地连连后退,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这时,两个瘦子绕到男人身后,趁他停下动作的一瞬间猛扑上去。用力别过男人的双臂。同一时刻,男人的妹妹冲了上来抱住一个瘦子。而此时,男人握着尖刀的手正被别在身后,瘦子一个躲闪,刀尖从女人的左脸一笔带过,顿时涌出血来。然后,被瘦子一脚踹倒在了地上。胖子“嗖”的一声站了起来。对准男人的肚子猛踢过去。男人顷刻两眼冒出金星,几乎喘不过起气来。疼痛难忍地伏下身去。胖子冲到了男人的面前,准备一记重拳打向男人的脸上。不料抓着男人右手臂的瘦子,手汗滑了一下,男人煞那间抽出手对着面前就是死劲一个横划。胖子顿时傻了眼,感觉一道凉风从肚前掠过,但并不感觉疼痛。胖子没有迟疑,马上抓住了男人的左手向男人的背后别去,一个瘦子将男人的右手也别了过来。另一个瘦子则上前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啊!男人发出竭斯底里的叫喊,扔掉刀子,奋力挣扎。围观的人群不禁后退,心中猛然一缩,都以为出现了天塌下来的事情。胖子用男人流血的右手手臂快速在肚皮上擦过,立刻又用开了一道口子的衣服遮住。两个瘦子则用力将男人向前一推,男人一个踉跄捂着手臂摔倒在地。胖子喊出了更为尖利的声音:杀人啦,这个卖瓜的要杀人啦!人群顿时犹如一群受了惊慌的鸟儿一股散开,远去。不再有人敢靠近半步。一个瘦子趁机拣起了西瓜刀揣进裤子口袋中。另一个瘦子一边走到马路上拦下一辆的士,一边佯装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快,快送他去医院!三个人匆忙地上了车,然后用力地关上车门,胖子粗声说道:去医院。红色的士屁股上排出一阵刺鼻的尾气,扬长而去。并没有驶出很远,揣着刀子的瘦子下车买了一份报纸将西瓜刀包好,重又装进裤子口袋。坐在车里的瘦子则赶忙拨通了辖区派出所的电话,讲述着事情的大致情况,语气慌张。不断地强调一件事情:我们队长受了很严重的伤,正在去医院的路上。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瘦子赶忙又大声补充道:凶器就在我们这里!装好刀子的瘦子回到了车上,胖子从怀里掏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递了过去。瘦子有些不解:给谁?局长?胖子听完十分不满,将电话硬塞到瘦子的手中,然后扭过头看着车窗外,狠狠地丢下四个字:报社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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