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生命的树

  飞雪凝重了所有的记忆。2006年大年前夕飞雪的一天，93岁的姥姥脑出血住进了医院，我在病床上看到她时，她正在昏睡，瘦小的身躯埋在雪白的被子里，露在外面的一张脸，像饱满的核桃，每一条纹路都刻满岁月的沧桑。所有的孩子挤满了病房，那些年轻的、不年轻的脸上充满忧虑，即将百年的老人第一次，生命中仅有的一次住进了医院。不管个性怎么样坚强，生命终究是脆弱的，站在姥姥的病床前我哭了。
??姥姥是地地道道的农妇，一生都在黑土地上耕耘。姥姥生育了9个儿女，成活了7个，母亲是女儿中的第二个。姥爷去世30年，在这30年中，姥姥一个人像一棵树一样为7个儿女撑起了生命的绿荫。70岁时，姥姥不能再到园子里劳动了，在儿女百般的央求下，她才离开了自己的老屋从农村搬到城里的舅舅家。姥姥在我家里住的时候也比较多，而这么多的孙女外孙中，姥姥是很心疼和重视我的，在我的记忆中，她只给我看过小孩子和做过饭。
??姥姥是个小脚老太太，典型的三寸金莲，小的时候生活在丹东一个大户人家里，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和姥爷来到了东北安家落户。姥姥性情纯良温顺而不多言。解放了，她觉得自己的小脚是个缺点，经常藏在人后不出来。我是所有孙男第女中最调皮的一个，没事儿了，就和姥姥比比脚，看看谁的脚大，姥姥也不生气，只是拍拍我的头说：这孩子，怎么一点没有个女孩儿的样，像个男孩。记得女儿6岁时，我还很顽皮地拿女儿的脚和姥姥的脚去比，姥姥就很疼爱的搂着女儿说：生在好时代了，不会再像太姥姥这样遭罪了。
??我出生在突泉乡下的一个小村子，1980年兴安盟复建时，我们家搬到了乌兰浩特，那时，我上小学四年级。一向在乡下风来雨去满村跑的孩子，被关进了自己觉得像鸟笼一样的学校，不适应到了极点，然后病了，休学了半年，这半年，基本上是和姥姥一起度过的。我得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病，需要用蛇皮做药引子，姥姥知道后，自己不敢抓蛇，便到村边上的油漆马路上去等。那时候正是夏天，赤日炎炎是现在所有孩子不能理解的，由于自然生态特别好，花鸟鱼虫多得不胜数。蛇善于在草地上爬行，公路上就会很慢，那时公路上经常有死去的蛇，不知是热死的还是晒死的，姥姥就迈着她的小脚一走很长时间去捡死蛇。年少的我并不懂这一份感情，有几次甚至偷偷地把药倒掉了。
??人生不过百年，写过许多文章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写姥姥，也从来没有想过姥姥的故事，尤其是自己有了小孩子之后，关心亲人的时间和心情就更少了。现在姥姥躺在病床上，才让我能够有如此伤感的回忆，是不是人都会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觉得曾经拥有的可贵？
??自然界中，之于花草，我更喜欢树，无论是矮小的还是参天的大树，我都喜欢。姥姥的生命已近百年，我越来越觉得她像一棵树，像小时候村口迎风挺立的大树，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长，经年累月在那里守望，对于广袤的森林，虽然不是什么参天大树，但是，她倾尽了所有生命的热情：开花结果，让儿女们各有所得，各有所愿。
??面对姥姥，面对生存了近一个世纪的生命，我经常在想自己，我会不会如此坚强？谁是我的生命之树，我又是谁的生命之树？灿烂芳华不等于流芳百年，百年是需要毅力耐力的，岁月流传、风雨迢遥，谁都无法做到生命之树常青，那么就让生活愉快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