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不知】by 抽屉/新视点2006

  虫不知□ 抽屉/新视点2006年3月合刊
2005.1.10-1.13

    丝绒般温柔的清风，在娇翠欲滴的林间徘徊；幽绝的天地，许多人在古道上磕磕绊绊；还有秋虫的叫声，宛若远古的精灵，发出急促的唏嘘。一位名为“银古”的追求理想的孤僻之士，为追究 “虫”的神迹，云游四方，他那质朴的智慧，在某些方面，流露出巫术的俏皮……这是书页摩挲，漆原友纪所誊写的叹息——这就是《虫师》的世界。
    在另一个世界，住着既非动物也非植物，无限接近原始状态的生命，它们有着千奇百怪的习性：有的寄居在人的耳朵里以声音为食物，有的化身沼泽奔流到海不停息，有的能让你变成千里眼，有的会吞噬你的记忆……“虫”，便是人们对它们充满敬畏的统称。
    其实，虫不过以自身规律此消彼长着，即使寄生在人类体内，带来疾病与灾害，也不过是两个平行世界的短兵相接。虫的繁盛消亡，人的抗争退让，调和这共存与牺牲的，就是“虫师”——人间与虫界来回的使者，“银古”走进了我们的眼帘。

   据说，泰国的虫师能调遣毒虫，呼唤飞蚁；而漆原友纪的虫师，却像个无照游医。外衣在瘦削的肩膀上打哈欠般地耷拉着，谁也不知道他会从后背的小箱子里掏出什么，他静静打量着衰败的乡村，聆听着不可思议的病情，他穿越草木的意识，潜入虫所栖息的暗夜，将蜗居于天涯海角的人们带出困境……或者，目睹他们陷身困境，莫能奈何。
   他拥有银色的发丝、冷淡的面容、失明的左眼、慵懒的嗓音，“你没有过错，虫也没有过错，你们都只是在完成各自的人生而已……”他动容地说着，单单这么一句，就把我的肠子气断了！
   我气，是因为无法写出原作凄清幽冷之万分之一；我气，是因为古风情调也无法掩饰作者画尽天下童子的用心；我更气，是因为除了你亲手翻开扉页之外，实在没法子解释为何130万册的销量就足以刻骨铭心，更无法描述动画中的苍翠欲滴有多触目惊心！

    除了在暴风雪夜发着80℃的高烧，你体会过灵魂融化的滋味吗？
    我敢说你绝对没有！所以你必须去看漆原友纪的《虫师》！

黄   

所谓黄天厚土，黄色，是中国最高贵的颜色，曾是皇帝的专用色，后来，成为最扎实的象征：黄皮肤、黄土地、金黄的稻谷……那是农业社会的总概括。

    发烫的丰收原野之中，人们往往封闭在自我的沉默中，几乎带着点敌意。《沉重的果实》简直同我国近年反复强调的“农民问题”不谋而合。不同的是，这伙穿和服、扛锄头的日本农夫，他们在等来银古之前，没有等来袁隆平院士送科技下乡，也没有等来杂交水稻的基因图谱；他们只好求助于“虫”……于是，在有人长出“瑞齿”之前，丰收之年就不会结束。而长出这多余的牙齿的人必须死，幸福的家庭就此破碎……她或他死后，“瑞齿”会变成“破落之实”，将它种进贫瘠的土壤，再次为村人带来丰年。
    凋敝的鸟巢、刺眼的夏日白云、温热的茶、和服的花纹、摇曳的灯影……那是虫的世界，是人的心灵沉睡、觉醒和厮杀的世界。如果是今市子来画付出代价的丰收，会是如何？如《预言》中美貌的年轻农夫擦拭喜悦的眼泪，“明明获得了神的预言却浪费在了土豆上……”带着轻快的幽默？而每次看《虫师》时，都不得不令人感叹——穷山恶水之中，日本人韧性的生命力，与电影《楢山节考》殊途同归的顽强。这是漆原最强的震慑力，也是她最大的问题：令我们赞叹，但不令我们产生代入感。她描写明治时代日渐凋敝、已趋破产的日本农村，在日本泡沫经济破产的十年，也许产生了破产心态的共鸣，而对于中国读者来说，是否有心理上的一致呢？

绿      

晚霞低低漂浮在山麓之中，深山里隐居着一位很老很老的老奶奶和她的小孙儿，不久，老奶奶去世了……而银古驾到，见到了孤独而神奇的孩子：他的左手，无论画下什么形状，都能“活”起来，写下“鸟”字，“鸟”就飞舞而去。他的左手，打开了虫出入人世之门。一直保护他、爱惜他、生怕他受到一丁点伤害的老奶奶已经不在了，他就如此懵懂而危险地独居着，不！并非是独居，一个虫幻化而成的小姑娘总在默默守护着他，如同花蝴蝶一样漂浮在房舍的半空，爱怜地窥视着他……很久以前，当小姑娘还具有真实的血肉之时，她在山道中被邀请入座，参加一场催眠般的虫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浑厚声音（听起来像电子合成器，说不定虫的世界很现代化）在恳请她，又半带着威胁，“……将来会有决定人与虫之世界的重要人物，请你好好负责”诸如此类，她刚刚接过翡翠杯喝下一半敬酒，宴会被打断了，翡翠杯碎裂，丢失了另一半，她的任务也只完成了一半，如今只能以半幽灵半虫体的形式照看这左手少年——也就是来自她的血脉的小孙子。在银古的帮助下，少年冥想着大笔一挥，另半只翡翠杯浮出纸面，与小姑娘怀中多年保留的半只酒杯破镜重圆，完璧的酒杯之中不停涌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佳酿……从此，一位很小很小的小祖母和他的小孙儿住在这深山之中。

    《绿之座》作为新人作品推出后，从此开始了编集之路，如今，漆原友纪慢慢超越了银古的年龄，当初所设想的20出头的大哥哥如今成了她的小兄弟，“人生真是奇妙啊，”她叹息，多么像我们小时候叫黄金圣斗士为哥哥，不知不觉，他们却成黄金弟弟。
青
    天高云淡。深山老林中会升起一缕缕轻烟，那也许是山神在做饭。
   《山之衣》中，生长在大山中的孩子，为了圆画师之梦，背着父亲离家出走。哎！离开家乡就意味着童年的结束。姐姐为他用山中植物的经纬织布、田边蓼青浸染，做了一袭土气而沉重的外套。年少的他，当着学徒简直同做仆役没两样！思念家乡时，就在姐姐亲手缝制的外套上画故乡，可怜啊，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为了出人头地，为了买颜料，不得不典当了这身衣裳！
    功成名就，他也自然而然淡忘了那件抵押出去的衣裳，忘却了家乡。幡然醒悟时，父亲与姐姐已在天灾人祸中长眠地下。他放弃了画画，返回了故乡，这是他曾经深爱的世界，而此乡此土，已不再承载他的脚步；仿佛是在惩戒他似的，大山再也没有在他的面前升起神的炊烟……直到银古的出现。
    “产土”之虫聚集在土壤中，有时也会以烟的形态，升上半空。跟着少年离家的“产土”，恋旧的汇集在衬里之图中，在青岱之间，升起袅袅轻烟，那就是人人寻找的心灵的故乡……画师再见山烟之时，也与山之衣重逢。

    如果让波津彬子来画，又会怎样？古董店的少年封存了画，将布衫埋藏土壤之下，悼念逝去的骨肉同胞；银古是怎么办的呢？你一定猜不到，他把真假画衫掉了包，并对买家说：“每隔十年，你就会看到画中山峰冒烟。”多么俏皮的出人意表！
    漆原友纪说，在外衣的衬里作画，是江户时代的风气。而今是大迁移时代，城市化使我们背井离乡，去他方求学、生存，无论是去悉尼还是芝加哥，起程前请撮一兜故乡的土壤，别忘了生你养你之所，那是你的灵魂必须回归的地方。
   
   《笔之海》中专司封虫的少女，日复一日地与虫为伴，在书房中写着虫之书，她封印虫的右腿，已经变成藏青色，连路也无法走。被封印的虫扭动身躯，想要逃离经卷，最终爬满少女的身躯和天花板，此番景象光怪陆离。从某种意义来说，写虫之书对于她就像银古云游乡间一样毫无意义。但我们弄不清楚，她为什么还不停地在写，她又能够在虫之书里获得什么呢？那些必须保持天地之间均衡的话语，听起来多么地难以消受。
    银古来看望她，银古又走了，他的态度很有些天马行空的意味，超然而来，超然而走。他俩散步、他俩谈话，银古一番似是而非的表白，虽不能令她解脱，但她已不会被迷惘所吞没。他们彼此信赖地坐在山石上，知道对生存的疑问会随着一个个夜晚的过去而慢慢变少，直到再次相逢。

蓝

    大海既有温柔的潮汐，也有暴怒的咆哮。当年的日本留学生总爱唱《大海啊，我的故乡》；作为日本人的漆原友纪对于大海的特殊感情也毫不例外，她认为潜水是最令人震慑于海的时刻。

    《海境》中有个苦苦等待失散的妻子的男子，他恋得如此之深，再也无法感觉到他人的目光，无法体会新的爱慕。日复一日，当他终于出海，在凝重的海雾中见到爱妻时，竟毫不怀疑为何她的模样与失踪时一模一样，当她像海浪的飞沫一般吹散，他才知道她不过是虫的幻化！
   《海上龙宫》则以珊瑚产卵为原形而构思。渔岛外有礁石，只要把人投入石头下的海水，满月时海面就会飘起闪亮的小珠，吞下珠子就会怀孕，生出与先前投海者一模一样的婴儿。有人把病重的爱妻投入，在自己很老很老时终于与重生的姑娘再次结婚。澪就是这样生出了女儿——同自己母亲一模一样的孩子。这是她的孩子，又是她的母亲。外婆、母亲、女儿，澪被这颠三倒四的关系搅昏了，内心不停责问：自己该怎么看待这个孩子？银古的到来解开了满月小珠的谜，也解开了澪的心结：吞噬时间的虫，也抹杀了一切记忆，如果曾与所爱的人分享的体验那么重要，何不再创造一次全新的记忆？那个岛上，今后还会延续着“返生”的传统吧，慰藉死者，填补生者的空白，自由地选择生命的轨迹，是否真是种难能可贵的幸福呢？

    蓝色代表着自由，关于海的故事总是经过广袤的海浪洗涤，过于执着的某一人、某一念，终于洗去了妄念，学会放弃，从而进入更为自由无边的新生活。这就是《虫师》的特定味道，清远悠扬，六朝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