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2-13 21:35
程咬咬
蝴蝶夫人
[b] [color=purple][size=3][font=黑体]一
我坐在码头,海风沿着我的耳畔拂起我的头发,像只大手在温柔地抚摸,像我过去的平克尔顿。
我看着我深爱的平克尔顿,看他金色的头发,洁白的牙齿和深邃的眼睛。平克尔顿是我的丈夫,我可爱的美国人。但此刻他对我说他要走了,离开日本,回到美国,这个英俊的上校,要离开蝴蝶。他得到蝴蝶以后,折断它的翅膀,然后放弃了它。
我哭了,泪珠从我的脸上滚下来,落到地面,粉身碎骨。这个男人扼杀我和我的泪水,泪水脱离我苍白的脸,进入泥土,进入下一个轮回,留下我坐在这里,吹着海风。陪着我的还有我的孩子,他躺在我的肚子里,他天真地睡觉,无忧无虑,他还不知道他的父亲要走了,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我送平克尔顿上船,这个迷人的背影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朦胧,他没有回过头来,我的爱人开始朦胧,越来越远……
二
我生长在日本国的长崎,我是一名艺妓。
我叫巧巧桑,我有姣好的面容,乌黑的头发。我有一双迷人的眼睛,姐妹们说那是双像深蓝色潭水会说话的眼睛。我有修长的手,姐妹们说它无限温柔,让人心醉。姐妹们说我很可爱,她们叫我蝴蝶。我是名艺妓,你已经知道了,我穿有妖艳的紫色蝴蝶图案的和服,拿绣上樱花瓣的粉红色的伞,我不停地跳舞。
我感到自己变成了蝴蝶,张开彩色的双翼,不停地飞翔,起舞。我随着舞曲起伏,跌荡,在紫色的迷雾中以闪亮的姿态跳舞,我着迷了,我在台上跳舞,无法停止,我想我与生俱来就是一只蝴蝶,现在我走到台上,像回到前世的山谷,在山谷的小溪旁跳舞,没有时间,没有生命,我只是跳舞。我微笑,我是一只鲜艳夺目,不可抗拒的灵魂,我是人们不能触及的蝴蝶。
我舞动自己的身躯,但我也在张看。台下这些观众,他们像着魔一样看着我。这当中有一双深邃的眼,眼球幽蓝色,是个美国人。他那样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他的表情像看透我的前世,看透我是只蝴蝶,看透我憧憬的山谷,看透我的全部。
我惊愕而平静地完成我的表演,在热烈的掌声中回到后台,我坐在镜子前,抚摸自己上妆的苍白的脸,它白得像雪,可以看到里面透出苍凉。我抚摸自己染成血红色的唇,我纤细的涂有蔻丹的手指在上面游移,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上面展翅爬行。然后我想起那张脸。
一连四天晚上,他来看我。
我舞动身体,他落力地笑,鼓掌,欣赏。他是个性感的男人。
三
今天,一个媒人来对我说亲,说有个美国人喜欢我,要和我约会。那个美国人叫平克尔顿,一名军官。
美国人?我又想起那张脸,那个让我心动的男人。我答应了,我对这样一个约会相当好奇,而且我感觉到平克尔顿和那个看我表演的男人有莫大的关糸。
我们约定在码头见面。
四
翌日,傍晚的时候我穿着樱花图案的薄和服,来到码头,站在岸边。太阳正在下山,一片橘红,把碧蓝色的海染成了深远宁静的紫色。风吹过来,把海翻成一层一层,夕阳迷人的光辉从远处打落到海浪里,像抖落一地的鳞片。我此刻与海是这样接近,我嗅到海风中独特的腥味。我和大海这样近,像我正贴着在大海的身体在飞翔,掠过海面。蝴蝶的身躯相当轻灵,细小,她与海水擦肩而过,但没有在海的上面留下一丝波纹,蝴蝶与海水相接触,碧色的海水沾了蝴蝶一身,蝴蝶也抖动自己的翅膀,不歇息,只是飞翔。
码头上船栓旁边的椅子上坐有一人,他穿美国军装,金色的头发不停地闪烁。
我缓缓地走过去,站在椅子的旁边,面带微笑。
美国人觉察到身边有人,他转过头看着我。
是他,真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幽蓝色的湖水,向我荡漾。我知道,他就是平克尔顿。
他没有说话,只是往旁边移了移,用手示意我坐下。
他对我微笑,他用他性感的嘴唇对我笑。
我在他的身旁坐下。我们那样的靠近,以至于我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像天使的翅膀把我带上天空旋转,让我在半空跳舞。
我们都不说话,安静地坐着听海浪声。我看着他,他穿着军装,可以看到他矫健的身躯。他是那样的英俊。
我闭上眼睛,想象我和他牵着手,沿着海边行走,他的手阔大而温柔,牵着我,带我飞翔。
我们在码头坐到天色暗下来。我们便起来开始行走。
月亮出来了,轻柔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更加迷人。我听到他的呼吸,我幻想我们牵着手在长满薰衣草的花田上奔跑,超过层层的紫色小花。我跌倒了他便用阔大的双手把我抱起来,拥我入怀,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抚摸我的脸。我扭过头,看到这个满身香气的英俊的外国男人,看到他的发鬓,看到他的眉毛。我着了魔,我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
他看着我,像看着一只蝴蝶。然后用他阔大的手握住我的手,那只温暖的手包容着我,要把我溶化在温暖之中。我一下子不知所措了,低下了我的头。他用湿润的唇来吻我的额角,用手轻轻抱住我,像抱住一只蝴蝶。我又闻到了他身上迷人的气味,我闭上了眼睛。
蝴蝶陶醉了,她以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她恣意的飞行,她以为可以不断寻求美丽的花朵,她以为可以永远的自由飞翔。可是现在,这个金发的美国人,用他的温暖的手溶掉了蝴蝶的心,用他的吻盖住了蝴蝶的梦,用他的臂膀缠住蝴蝶的翅膀,把蝴蝶套牢了,蝴蝶不能再飞行了,不能再离开地面,可是她还感到无比幸福。
五
我们要恋爱了,我们要结婚了。
依照传统,我要把结婚的事告诉我唯一的亲人,我的伯父。
伯父是妖猫寺的住持,他很疼爱我。他会给我买好吃的果子和草饼,会送我漂亮的女儿节娃娃和精美的服装,他还会在祭典上牵着我带我捞金鱼的气球,一起赏樱花,一起数荧火虫。他说 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是最可爱的蝴蝶。
我把结婚的事告诉了我伯父,他一面惊讶。
“美国人?你要嫁美国人?”
“筋嗯,他叫平克尔顿,是个美国上校。”
“上校?还是个军官?不行,我不答应,这简直荒谬至极。” 伯父相当愤怒。
“可是我爱他,他说要娶我,他要让我成为世界上最美丽最幸福的女人。”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与他结婚,跟一个美国人结婚,这会遭天谴的,天皇会降罪于你的。”
伯父的眼睛开始变红,露出图腾似的血丝。
“但我爱他,要和他结婚,这是不能制止的。”我相当坚决。
伯父举起他的手掌,狠狠地给了我一个耳光,那只曾经牵过我的的手,那只温暖过我的手现在在我的脸上留下鲜红色的图案。
“你要是这样坚持,以后再也别来找我,再也别叫我伯父。”伯父显露出从来没有的愤怒,他把拳头握得噼啪作响,牙齿紧咬可以看到肉。
“伯父,我已经决定了。”我显得相当冷静。这显然激怒了伯父,他对我的冥顽不灵十分气愤。
“你疯了。”他万分恼怒,他的狂嚎在房内回荡,我可以感觉得到榻榻米在颤抖。伯父的口激动得无法合上,舌头鲜红色,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他要吃掉这只蝴蝶,杀死这个曾经温顺的侄女,他打我了,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到我身上,他这样的愤怒,曾经温柔可爱的伯父面对我的婚事,我和美国人的婚事,开始变了,变成了一只噬血的野兽。
“你要是结婚,我不会放过你的,那怕死。”野兽红着眼,对地上遍体鳞伤的蝴蝶凶狠地说。他要誓死捍卫天皇,他失掉了人性。
伯父再狠狠地给了我一脚,走了。
六
我和平克尔顿的婚礼如期地举行。我穿洁白的婚纱,缕空的花纹格外好看。“你像只白色优雅的蝴蝶,这样美丽,这样好看。”平克尔顿吻我的脸颊,对我说。
出席的人很多,有军官,士兵和富商。我的姐妹都来了,她们簇拥着我,她们叫我美丽的蝴蝶夫人。
我们快乐的笑着的时候,我的伯父来了,他捧着日本武士刀,赤裸着上身,背上是粉色的樱花纹身。
“巧巧桑,你滚回去,跟我走。”他凶狠地说。
“我不走,你杀死我吧,不然,我是永远留在这里的。”我坚决得连我自己也难以置信。
“不走吗?”伯父的眼睛透着血丝,咬着鲜红的嘴唇,然后拔出手中的武士刀,雪亮的刃闪烁着,透着逼迫人的寒气。伯父举着刀向我冲过来。
几个粗壮的美国兵把他拉住了,打掉了他的武士刀。
“你背弃灵魂,背叛天皇,你会遭到天谴的,恶魔会带走你——”伯父一边挣扎,一边咒骂。他回到妖猫寺,然后被人杀死了,桔色的脑浆流了一地,有的溅在门槛上,相当惨烈。
这是我和平克尔顿婚礼。
七
我以为我会一直幸福。可是这个可爱的男人却打断了我的双翼,留下他和我的孩子,然后离开了。
我诞下我与平克尔顿的孩子。这个孩子有平克尔顿一样深邃的眼睛,蓝色的眼球。这是个动人的孩子,他用胖乎乎的手握住我的手指,我紧紧把他抱往,像抱着自己的生命。
我把孩子叫作千代。
我每天抱着千代,来到与平克尔顿初次见面的码头,守候每一次的汽笛声。我不停等候,我知道有一天平克尔顿会在黄昏的时候从船上走下来,像拥抱蝴蝶一样拥抱我,来吻我和千代。
平克尔顿终究是回来了,他的后面还有一个女人,那是他的美国妻子,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挑丰满的美国女郎。
八
晚上,平克尔顿来找我。他想要回千代。
我没有和他见面,一个人走进了里屋。我从墙上取下祖传的匕首,通身的古铜色乌亮发光。上面写着:宁可怀着荣誉而死,决不受屈辱而生。
“吱呀”,门被推开,仆人把千代送进来,然后合上门走了。
我递给千代一个洋娃娃和一面美国国旗,让他自己坐在地板上玩。
我对着镜子,束起发髻,插上紫色妖艳的蝴蝶发钗,把脸涂成艺妓特有的苍白色,染红我的嘴唇和指甲。我穿起表演时的紫色蝴蝶图案的和服。
我又变成蝴蝶了,我是那样优雅美丽,我是蝴蝶,只是我不会飞翔。
我回过头来,看着千代,他玩弄着洋娃娃。我走过去,来吻他,哭了。
我从和服上撕下一大段布,把千代的眼睛蒙上。然后展开白色透明的丝绸屏风,提起匕首走在后面。
这是柔滑的丝绸屏风,我轻轻抚摸它,风从窗口吹进来,屏风鼓起来,和服的袖口也随之飘起,猎猎作响。和服上一只紫色的蝴蝶从袖口跃下,抖动翅膀,飘忽着在空中荡漾几圈然后落到我胸膛。
这是只像花一样美丽的蝴蝶的胸膛,它扇动下翅膀,淌血了。
血染红了我的妖艳的和服,溅上洁白的屏风,变成了红色的蝶,长久地留在上面。
我慢慢爬到千代的身边,搂往他,搂住我和平克尔顿的孩子。
我亲吻他,像吻我的爱人。
但我要走了,再也不能看到他了。
走此一遭,不过如此。[/font][/size][/color][/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