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折翼的蝴蝶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武陵春》

　　怀里一直抱着一只猫，很白很白的毛。把脸轻轻地贴上去，可以感受到它的温暖。
　　柔柔的感觉，像爱人的双手，抚摸在自己的脸上。
　　
我不知道它是从什么地方来，只是从鸨母的手中抱过它的那一刻，我便看到了它的未来，就如同我已看透了自己的命运。
　　
“从今天起，你正式成为飘香楼的人。以后，你的名字就叫沉若璃。”鸨母摇着手中的丝巾，不无得意地说。
　　
飘香楼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勾栏院，而我，已成了其中的一棵摇钱树。
　　从踏入飘香楼的那刻起，我就已经知道，这里，将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
　　
从此，我忘了我原本的名字。我只记得，我叫沉若璃。
　　我是沉若璃，一个青楼女子，逃不过的宿命。

　　飘香楼到处雾气弥漫，丝竹萦绕，再美丽也只是一座载满寂寞的院落，俗不可耐。
　　
但我定是要爱上它，否则，我无法生存。
　　我常常从虚掩的窗棂撩动的轻纱中，看到一群蝴蝶在窗子外面肆无忌惮地飞舞。
　　
翩翩飘飞的蝴蝶，开了满山的花朵，泌人的芳香，深爱的他……这样一幅艳丽而温馨的图画在我眼眸深处，刻画成痕。
　　
我的目光有些迷离，很多记忆幽幽向我袭来，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对某种的曾经怀有某种期待。

　　在我还是飘香楼里一个只弹琴不卖身的女子时，楱舟说过，定会把我带出飘香楼，我从不怀疑。
　　
曾经，在那么一天夜里，我梦见楱舟要离开。于是从哭泣中醒来，夜风吹过窗台，楱舟紧紧地抱着我，不停地安慰我，“青蝶，是不是作恶梦了，我在你身边，别怕。”
　　
感受到他的体温，望着他星目剑眉的面容，我开始觉得不安。
　　“楱舟，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一直到我老去的那一天吗？”我仰起潮湿的脸，茫然的问。
　　
“青蝶，你不是说，蝴蝶飞舞的时候是最美的吗？我一直在努力，想要给你一双翅膀，带你离开这里，等那一天实现了，我们永远不分开。我会一直陪你，直到天荒地老。”
　　
这是楱舟许的诺言，我一直记着。
　　楱舟只是一个书生，我也不过一个卖身在青楼弹琴为生的女子。
　　明知不该爱上他，可是，爱总是没有理由。命运，总是如此残忍。
　　
楱舟的离开不是梦，他临行的那天，天空突然大雨滂沱。
　　“等我，我一定会带着翅膀回来找你。”他说。
　　
“传说中，有一种蝴蝶，穿着单薄的彩衣，想要飞过那一片沧海。它以为，海的那一边，就是幸福。你猜它飞过了吗？”我忍住泪水，问他。
　　楱舟望着我微笑不语，良久，他说，“青蝶，等我。”
　　我低下头，有泪滑过脸边。
　　
那一场雨下了好久，仿佛想要把一切忧伤洗去。雨后，山上的花朵鲜艳地绽放，成群蝴蝶满山地飞。
　　
楱舟温柔地把我搂在怀中，他说，“记得要等我，待我学成归来，我将赠你一对翅膀，伴你飞翔。”
　　
我笑了，花般美丽，蝶般妩媚。
　　望着楱舟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最后，在山上找不到他的影子，慢慢消失在眼中。
　　
楱舟，我想等你，可是，你的幸福可是我？
　　风中的蝴蝶，折翼了，一身疲惫，永远飞不过沧海。

　　楱舟走后第三年，我真正成为飘香楼的人。
　　期待总是折磨人的东西，于是我选择了逃离。没有期待，便不会有伤痕。
　　
我喜欢在袅袅轻烟中看到蝴蝶飞舞时弹琴，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一种感觉，看那些誓言谎言，随往事慢慢飘散，在风中越飘越远。
　　
悠远清灵的琴音穿过檀香缭绕的雾气，散落在飘香楼中，溅起细碎的哀愁，像一股虚幻而不真实的风。风过处，无痕，却又那么真实沉重地划痛了我的心。
　　
每当这个时候，猫猫便安静地倚在我的脚下，它已将信赖交给我，它懂得它的一生将会追随着我。

　　若大飘香楼，与我同样宿命的女子何其多？她们脸上的表情，永远是妖娆而美丽。只是在寂静的午夜里，寂寞便像一条毒蛇，绕缠上了她们，想躲，却无处可藏。
　　
“你想过离开吗？”如烟问我，眉头紧锁，嘴角却扬着一抹微笑。
　　如烟的眼睛很亮很亮，发着耀眼的光芒，从她的眼里我亦是看到了自己的哀伤。
　　
我浅浅一笑，站了起来，身上的玉饰因碰撞而发出细碎的响声，响声散落在每一个角落，缠绕住我的，她的，苍白又涂满姻脂的笑容。
　　
“曾经，我试图等待一个男子，带着翅膀回来，把我带走。可是，一年又一年，看着自己肮脏的身体与灵魂，如烟，我终于明白，我们都有一个逃不过的宿命，无法选择，只能等待沦陷。幸福，从来不属于我们。寂寞，习惯了，便好。”
　　
如烟忽然抬起头来，点点晶莹的泪珠盈绕在她的眼角，她苦笑一声，声音是如此的寂寞无助。
　　
她说，“若璃，寂寞若是可以习惯，飘香楼便不会有如此多的女子夜夜断肠。一个女子，在这样的环境中，没有未来可言，可是为什么我们还要活下去？一切的繁华，都只是一个醉人的外表。何人能看透？”
　　
我看到她坚强外表下的脆弱，心痛不已。
　　“没有一个身处飘香楼而不寂寞的女子，在众男人中巧笑倩兮背后的悲哀没人能懂。”
　　
我把脚下的猫猫抱起，紧紧地贴在胸口，淡淡地说。猫猫很乖，不哭也不闹。
　　
如海的寂寞，只有我们懂。
　　就像花的寂寞，开放在蝴蝶的眼眸，蝴蝶的嘴唇，蝴蝶的妩媚中。
　　只是，再美的花，终有凋零的一天。我们，一直在等待那一天。

　　蝴蝶是自由的，它可以穿越藩篱。可我是折翼的蝴蝶，飞不远了。
　　一直不曾忘记，那个许诺要送我一对翅膀的男子。
　　
满山的花朵鲜艳地绽放，满山的蝴蝶，翩然欲飞。那个星目剑眉，双手温暖的男子，把我搂在怀中，他说，“待我学成归来，我将赠你一对翅膀，伴你飞翔。”
　　
那一天，是我此生笑得最美的一刻，我永远记得。
　　然而，等待，怎么能没有终点？宿命，已是在劫难逃。
　　忘不了，那又如何？

　　突然有一天，猫猫不见了，我以为将追随我一生的伙伴，突然就消失了。
　　我悲痛地大声唤它，到处寻找，亦没有它的踪影，仿佛它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以为，我看清了它命运的去处，却不知，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猫猫离开了，那个在梦里出现无数次的男子却出现了。
　　一别十年，星目剑眉不曾改，那日温暖已不再。
　　
我从纱帷的遮掩下看着他醉酒的样子，痛彻心扉，往事纵然历历在目，相逢时却是物是人非。
　　
突然，他冲过来抱着我，不停地颤抖，有泪从他的眼里缓缓流出。
　　“沈青蝶，为什么？我回来了，为什么不肯跟我走？你知道我不会介意，可你为何如此残忍？”他问，迷惘的眼睛尽是哀愁。
　　
我望着他笼上淡淡哀愁的双眸，内心一片茫然。
　　“我是沉若璃，一个青楼女子，蝴蝶在多年前就已折翼，我们，都回不去了，楱舟，你走。”我凄然一笑，狠狠地把他推开。
　　
我的眼神，声音，是那样的决绝而明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我已不是我，楱舟，他的幸福在等着他。我只能等待沦陷，等待凋零。
　　
楱舟长时间地凝视着我，尔后把桌子上的东西横扫在地，连着我们曾经的爱情，我听到了它破碎的声音。然后他没有回头地转身离去。
　　
在雾气氤氲中，我看着楱舟渐渐消失的背影，终于泪落如雨。
　　我坐到琴前，不停地抚动筝弦，用力地，狠狠地抚动着，一连串婉约哀愁的音符倾泻而出，我看着自己白皙的十指慢慢红肿，渗血。
　　
折翼的蝴蝶，永远也无法实现它的飞翔梦。
　　我兀地把琴推翻在地，从桌子上拿起的剪刀，狠狠地划过我的脸，用力地刺进我的心脏。
　　
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身体，缓缓流出，染红了我的眼泪，亦染红了我身上的丝缎衣裳，染红了整个飘香楼。
　　
这就是我最好的归属么？但愿它只属于我，而不是飘香楼里所有女子逃不掉的命运。
　
在飘香楼恍惚的雾气中，我仿佛看见一只折翼的蝴蝶振动双翼，想要划破氤氲的雾气，飞向山野烂漫处……
　　
闭上眼睛的那刻，看到了那个星目剑眉的男子，他说，“待我学成归来，我将赠你一对翅膀，伴你飞翔。”
　　
楱舟，若有来生，我许你三世夫妻。

幸福的味
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