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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7-28 08:27 涂草
(原创)黑色罗兰

  这是一段多雨的日子。安总是失眠。在深深的夜里无法入睡。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停。像一个幽怨的妇人,在低声哭泣。树叶一片清新,路面一滩泥泞。安已经很多天没去公司了。实际上暂时也没有公司可去。因为一场争执。同上司的,激烈却毫无原由的争执。或许在雨天里,每个人的情绪都有所低沉的感染。所以争执一发不可收拾。然而安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职员,一个普通的女子。结果,安被赶出了公司。然后,她躲在自己的家里,裹在潮湿的被窝里。眼睛湿润。或是起来简单地吃点东西。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细雨。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模糊。这本就不是一个属于她的城市。一切依然陌生。
在这个南方的城市,雨季持续不去。安呆在家里日益恐慌起来。她愈加发觉自己丢失了一份可靠工作的危险性。这是一个没有亲人的地方。没有人可以给她任何照顾。安必须要靠自己来维持消费并不低廉的生活。安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但她依然有自己的品位和物质需求。可是现在她失去那份稳定的经济来源。安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饿死在家里。
安整晚地无法入睡。于是就那么坐在床上。空对着黑暗。不开灯。把头埋在蜷起来的两腿之间。然后用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一动不动。静静听着窗外的雨声。幽幽咽咽。一点一点地呼吸,从窗外流淌进来的空气。掺杂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还有窗台上那盆紫罗兰开放的芬芳。其实,安起初是可以睡的。可是。后来她开始惧怕在睡梦中深重的梦魇。和,半夜醒来时的重重幻觉。于是自己抗拒睡眠。以至于再也进入不了梦乡。然而幻觉依旧不断。当困顿像层层黑暗一样,棉花一般压了上来。恍惚间就会感觉黑暗深处有一个人向她走来。熟悉的身影。虽看不清面容,但可以感觉到他在微笑。似乎还能听见他轻声地呼唤:安。他越来越近,几乎已经走到安的面前。一伸手,便可以触摸到安油黑浓密的长发。甚至可以捧起安的脸。看看她的眼睛里究竟溢着一种怎样的恐慌。安似乎嗅到他的呼吸了。那么熟悉,安却记不起他是谁来。啊。安猛地抬起了头,眼神惊慌地像是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眼前是一片茫然的黑暗。那个似乎在靠近安的男人的影子瞬间消失不见。
安开了灯。屋内除了她再无他人。
安重新坐回床上。用刚才同样的姿势。但把头抬了起来。眼睛凝视着靠窗的书桌上。书桌的左边是一些摆放整齐的书。右边是安的电脑。此时安的眼神不在别处。而停留在书桌中间的那个木制的相框上。相框里放着一张黑白照片。有些泛黄。一个土气却干净的男人,脸上写满无奈和忧伤。皱纹斑驳。神情隐忍。粗糙的手不自然地贴着两侧放着。
那是安的父亲。一个本分老实的农民。带着安在城市里谋求生路。十年前死于一次意外的事故。
一阵微风拂过。紫罗兰盛放的芬芳缕缕飘来。安对着窗外静寂的黑暗小声地问着:爸爸,是你吗?眼眶红润。
父亲的祭日将至。
安还记得。父亲最爱的花朵,便是这颓靡绽放的紫罗兰。  

酒吧里灯光昏暗暧昧。安在吧台上醉不成型。一塌糊涂。
安不清楚自己究竟做错过什么。生活的道路竟要给她布满荆棘,处处留下伤痕。在重新求职屡遭拒绝之后。她只好来酒吧里买醉。这不是她所喜欢的地方。可是她来了。别无选择。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样面对自己日趋贫困的生活。贫困是件令人耻辱的事情。安经历过这样的耻辱。似乎现在她又要没有退路的去再次面对这样的耻辱。实际上她也没有摆脱过这样的耻辱。因为她抹不掉关于贫穷的记忆。安就这么背负着内心的愧疚和耻辱过着平淡的生活。然而,如今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最初。她只能用酒精在胃中烧灼的疼痛,来麻醉自己,让自己学会遗忘。让自己不再去面对生活中的问题种种。
酒吧里现在正放着一场慢曲子。灯光幽暗。情人们在舞池里缠绵。安则在吧台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似乎明天便是末日。似乎将自己口袋里仅剩的纸币花完后就可以结束一切。她眼神清亮而凄迷。带着女人酒醉后的娇憨姿态。有时泪眼盈盈。有时却对着舞池里看不清面容的人群痴笑。
突然安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他的眼神镇定中带着些许恼怒。穿着黑色的裤子和白色的棉体恤。英俊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轮廓清晰。安,跟我走。安眼波潋滟地瞟了面前的男人一眼。依旧独自大口大口地喝酒。男人把酒瓶和酒杯夺了过来。用力摔在地上。玻璃破碎时发出尖锐猛烈的声响。全场人随着尖叫声,都停了下来。惊慌诧异地看着站在吧台边上的这个男人。男人随手从口袋里拿出数目不少的钞票甩在了吧台上。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安拉出了酒吧。
外面仍然下着细小缠绵的雨。安在男人的搀扶下东倒西歪。口里不停地叫着,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我还要进去喝。一边奋力挣扎一边还要往酒吧里跑。男人用力地拽着安的胳膊。几乎拽出红红的印子来。可是安不喊疼。她只想再回去喝酒。麻醉的灵魂,已经觉察不到自己肉体的疼痛。心灵上也是一片麻木。男人拽着安拦了一辆的士。然后白色的的士,在黑色中,在纷乱的雨中,似一条白色的带子,轻然飘来,又在路的远处,夜的深处。消失了。
男人把安放在床上。给她换上了睡衣。盖上了被子。自己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关了灯。明明灭灭地抽起烟了。安不一会便睡着了。安静地仿若孩童。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地这么安然了。明灭的烟火,一遍遍照亮安美丽却苍白的脸。男人默然。
清晨因为接连不断的小雨而显得灰暗。像一张阴沉的脸。装着满心的怨烦。
男人醒来的时候,胸前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安已经不在。床头柜子上压着一张简短的字条。是安潦乱的字迹。
林:
谢谢昨晚的照顾。以后请不要再来插手我的生活。谢谢。

于晨6点
林的嘴角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转瞬即逝。倔强的女子。嘴里轻声地喃呢了一句。
林虽然年轻,但已经成为一个公司的经理。他每次给安的照料,都被安拒绝。他是安爱着的,却不愿意依靠的男人。
安终于在一个不大的公司找到了一份文秘的工作。有些劳累,但薪水还好。
晚上依然失眠。没有繁重的梦魇。但是无法控制在极度困顿时出现的幻觉。每次短暂的歇息,总能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闻着紫罗兰的香气。她坚信那是父亲。时常还会看见从前藏在记忆深处的图景。让她疼痛不已。安想找一种合适的方式,摆脱这样令人苦痛的缠绵。
安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在深夜里上网了。但她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方式。可以和陌生的人说着互相欺骗的语言。可以让自己忘记从前。安喜欢在一些公众聊天室里寻找聊天的对象。看着那么多新奇的名字,找一个或是几个自己觉得不错的对象。然后漫不经心地发一句;Hi,可以聊吗?然后开始简单,有趣,漫无目的地用敲击键盘的方式来相互倾诉。不去在意对方性别和说话的真假。只想熬过漆黑的深夜就好。安不用花俏的名字。她知道自己叫安。父亲起的名字。无可替代。
生活中总是有意外出现。网络上难免也会如此。或许应该经常如此。而安只遇到了一次觉得很特别的事情。在一个名叫“往事如风”的聊天室里,安遇到了一个比自己小的男孩,叫小安。安问他,这是你的真名字吗?是的。你呢?也是。然后两人都打了表示微笑的符号。这样的聊天或许随时都可以开始,固然随时都可以结束。觉得无聊的人,谁都不必解释。下次便可不再理会。而安从遇到小安以后就只和他聊了。因为他的特别,因为他让人疼。安相信他们之间说的都是真实的话。真实的话要说给能懂的人听。于是他们建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聊天室。但这不表明他们在进行一种叫“网恋”的情结。小安叫安姐姐。两个受过岁月伤害的人,想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来缓解疼痛。彼此安慰。仅此而已。
小安说自己还是幼婴时便被抛弃。后来跟着乞丐慢慢地成长。再大些便开始乞讨。在凌辱中挣扎着过活。生活在死亡的边缘处。因为随时都可能挨揍。随时都会面临着饥饿。再后来被一个酒吧里的女老板收留。开始接近正常的生活。到现在在酒吧里调酒或是做吉他手。小安经常对安说的一句话就是,往事如风其实不是那个样子。风一吹便过去了。但是往事回留下痕迹。有疼痛的记忆残留。抹之不去。
安对小安说的并不很多。她实在不想去轻易触碰伤痕。她对小安说,姐姐的事情以后再告诉你。实际上是种逃避。有些人本就没有未来可言。承诺只会随风而飘远。然后遗忘。
小安,告诉姐姐你最喜欢的花是什么?
紫罗兰。
为什么?
它是我见过最美丽而颓靡的花朵。在夜里绽放的时候,在黑色里泛着紫红色。如夹杂着疼痛的鲜血的颜色。我同样喜欢它在黑夜里飘香的味道。腐烂颓败的香气。使人沉醉其中。觉得在感受死亡。我喜欢这样绝望破碎的美。让我感到疼,也让我温暖。
小安生日的时候姐姐会送你一盆,好吗?
好的。
当头像变成黑影时小安不会知道。安在打完刚才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温热的眼泪已经坠落在键盘上。发出啪嗒破碎的寂寞声响。
心底那道道已经愈合的伤口还是被无情地撕裂。血丝一点一点地渗出来。温暖而疼痛。如一朵长满荆棘的玫瑰在心底深处肆虐地开放。没有妥协。
安给小安写了一封邮件。很长。是她记忆中的少时流年。
小安:
我不知道该如何言语我的往事。是的,那不是风,它不会过去以后不留任何痕迹。你用你的缺口揭开了我的伤痕。这很残忍。但我无路可逃。因为已经触及。尘封很久的东西,然而当你掀开它们的时候,依然清晰可感。经过那么一段路途,疼过,泪流过。所以记得,无法忘却。
在这南方多雨的季节。在深夜,繁重的梦魇和幻觉让我不敢闭上眼睛。我怕看见父亲那熟悉的轮廓。害怕回首走过的那么一段路。
父亲是一个没有文化,但很本分的农民。年少时便带着我的母亲来到城市中奔波生路。对于母亲我没有任何记忆。因为她在生下我时便因出血过多而死去。父亲告诉过我,母亲死时脸色苍白,流了好多的血。那个时候我经常梦见自己在医院白色的,长长的走廊上。一个人站在那里。空空荡荡。我听见我的母亲呼喊我的名字。安,安,安。一遍一遍。那么急切。就在前面。我向前拼命地奔跑。跑了好久,看见一间好大的房子。里面也很空荡。只有一张床。我看见了我的母亲。可是面容模糊。她痛苦地叫着。可以看到她的下身腹部流着好多的血。那么多,殷红的血。像红色的溪水向外淌着。白色的床单上,冰冷的地上到处都开满了红色的花朵。母亲是那么的疼。我站在那里看着,听着。然而我无能为力。我大声地惊恐地叫了起来。每次都是这么从梦中惊醒。父亲看着我泪眼模糊的样子,也只能把我拥在怀里。
父亲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做活。我们就和一群建筑工人一起住在工地旁的矮房子里。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有空的时候,就蹲在水泥板上,一言不发地抽烟。我站在他的身后。呆呆地看看天。灰尘飞扬。我们没有言语。那么近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我们只能互相观望,却无法倾诉。听工地上其他的人提起过一些事情。他们说我妈妈本来不会死。因为在生完我的没几天又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因为我们没有钱,医院处理的很草率。然而母亲死后,那个男孩子后来不久也失终了。父亲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无法言说。因为贫穷。
我们始终都在被生存在身后死死驱逐。一步一步接近灭亡。
我和父亲虽然没有言语。可他仍然会在下工以后到工地的对面给我买一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而他自己却一次次去喝米粒稀少的米粥。他有时还会抱着我,把从路边采来的野花别在我的头顶。然后走在工地上,我会得到人们温暖的笑容和声声赞美。那是我含着泪水的小小快乐。
工地旁有一个私家花园。里面长着一种紫红色的花朵。美丽而颓然。父亲说叫紫罗兰。他说那是他最喜欢的花朵。喜欢它在夜里开放的颜色和样子。父亲说他曾经答应过母亲要把世上最美的花朵采来,别在她的头发上。然而他们没有钱去买。只能站在远处观望。母亲是喜欢花的女人。而父亲能给她的实在不多。只能许下这个似乎远不可及的诺言。最后成为父亲一生最大的遗憾。他每次看那一片紫罗兰,总是神情向往而伤感。泪光闪烁。从那时起,紫罗兰便是我最爱,却也让我最疼的花。
夏天的时候,阳光总是白的刺眼。
在刺眼的阳光中我看见了喷射的鲜血。父亲的鲜血。从高空坠落的时候,父亲在瞬间疼痛地来不及做任何地挣扎。就像一件顿重的物体,狠狠地摔落。但是我看见了蔷薇般鲜红的血和父亲因剧烈的疼痛而扭曲的脸。在去医院的路上。父亲便结束了他最后无谓地滞留。离开了。别人都告诉我说父亲没有死。他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去找我母亲去了。我一直泪流不止。
葬礼举行的很简单。父亲被埋在离工地不远的公墓里。在父亲的墓前,摆放着几个纸花圈。那时我最想的是谁能捧上一丛紫罗兰。让我埋在坟前。让父亲在另一个世界,实现他对母亲许下的小小诺言。他们都是喜欢花朵的人。却始终无人奉献。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雨夜。我呆立在父亲的墓前。默默无声地哭泣了一夜。我只想要一小束紫罗兰。然而工地旁花园的主人无情地将我当作乞丐驱赶。于是我只能站在很远处观望。那一片颓靡的美丽竟是无法触碰的梦幻。
小安。时隔多年。而我时常会梦见我的父亲。梦见他模糊的轮廓。尽管我保存着他仅留的一张照片。但是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的声音依然那么清晰。安,饿吗?我去对面买些吃的回来。他过去了。在路的对面的店铺里面。他买回来了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看我大口地吃着,露出难得的笑脸。他从来不吃。他说他吃过了,不饿。后来我才知道父亲从来只喝清水一样的稀饭。我的脑海里关于父亲的记忆,一直有一个背影。那么模糊又如此清晰。无法冲淡。他背着我蹲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吸允着什么。我几乎可以听见,那稀淡的液体在进入父亲嘴里时,发出吱吱的微弱声响。在睡梦里,我总是在不停地哭着。我知道,父亲是那么饿。
小安。我们经历过这样的苦痛。所以我们一直记得。就算深埋心底。它们依然会在黑暗的深处不断腐烂。然后长成阴郁的样子。一旦掀开,便疼痛不已。岁月像一把剪刀将过往裁剪成碎片,然后狠狠地扎在心脏的每一处缝隙。血液凝固在那里。我们以为自己麻木了,不会再疼了。然而生活驱逐着我们无处可逃。
小安。来姐姐的城市,好吗?我们需要彼此的照顾和慰藉。

安在细雨蒙蒙中,在火车站的出口处。看到了小安。
小安是短发。上身穿着宽大的黑色体恤。下面是带着窟窿的仔裤。背上背着大大的背包。肩上斜挎着一把吉他。眼神坚毅。面容英俊,线条明朗。不知道为什么,安一看见小安,就觉得他像自己的父亲。他们用微笑打了招呼。坐在车子里,小安一直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唇边不停地抽烟。一如父亲般沉默。他会不会是我失终的弟弟呢?安在心里好奇地猜测着。
小安住在安的家里。叫安姐姐。
安给小安在她常去的酒吧里找了份吉他手的活。两人每次一起去那里。安下班去那儿喝酒聊天。随便看小安的表演。小安在台上表演时。一副沉醉其中的姿态。陷入自己梦幻般绝望的音乐中,不可自拔。他摇晃着身体用一种疯狂的姿势弹他的吉他。然而他紧紧地闭着自己的双唇。不发出任何声音。似乎是在地狱中隐忍地挣扎。失去了言语和叫喊的能力。只能用眼睛乞求一双手可以将其救赎。然而无人理会,任他在地狱中沉沦。
安在吧台上兀自喝酒,或是和陌生的男人聊些无关随意的话题。她的流波却一直注视着舞台上的小安。她在想,如果小安真是她丢失的弟弟。那么他的生活该经历过多少辛酸的路程。他的心里又长着一颗怎样寂寞而颓靡犹如紫罗兰般的植物。
安看着舞台上的小安。酒精在胃中开始烧灼的令她眩晕。安模糊间又看见了父亲的身影。一个幼小的男孩子的身影。心中的荆棘疯狂地长了起来。狠狠地刺着心脏的内壁。小安弹完了属于他的曲子。满头大汗地站在了安的面前。姐姐。这时安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安在酒吧里没有打量陌生人的习惯。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她除了看看舞台上痴迷于电子音乐的小安,只会独自喝酒,抽烟。和旁边的陌生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然而现在,安却注视着角落位子里的一个男人。还有他怀里的女人。
酒吧里的灯光向来昏暗不清。可是安坐在吧台上,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在角落里,同她不认识的女人缠绵的男人。林。这个安深爱却又不会靠近的男人。安清楚地记得林无数次当她在酒吧里买醉时,将她送到自己的家里。照顾好她,静静地等她醒来。安曾以为这便是经历苦难后所等待已久的幸福。而后来安再次陷入漆黑的绝望之中。因为林的母亲。一个曾有恩于安,安却至今无法原谅的女人。安记得小时候无处可去,流离失所的时候。那个丧夫丢子的女人收养了她。安以为看见了太阳。然而当安逐渐长大。突然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的时候。她明白了自己再一次被他人,被生活出卖。虽然后来安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可她无法原谅过往。无法接受那个收养却又买了她的女人的罪孽。林,竟意外的是那个女人丢失多年的亲子。安只好站在最远的地方看着林,窥视自己深爱的男人。无法靠近。就像她少时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远远地看着花园里美丽颓靡的紫罗兰。用绝望的姿势望着,不可触及。
安知道一个女人的寂寞有多么的脆弱。或许一个在感情上失落的男人也同样会轻易的接受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她明白林曾经爱她。或许她长期无理地拒绝已经让林感到失望和厌倦。林现在和他怀中的女人缠绵着,很幸福的样子。安静静地看着。沉默不语。一口一口地啜饮着浓烈的酒。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不要它们流出来。可是杯子里的酒面上已经有泪珠坠入其中。白花飞溅。啪嗒,啪嗒。一颗一颗地破碎着。
小安走了过来。他看见安又在莫名地哭泣。可是她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方向。小安顺着眼神向那个角落望去。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难以置信一样的惊奇神色。就像安一眼认出林一样。他认出了林怀里的女人。他爱的女人。抛弃他逃走的女人。乔。
乔和小安相遇于原来小安所在的城市。他们曾经深深的相爱。然而乔突然的走了。从那个城市消失了踪影。她只留了一张字条。她告诉小安。她需要现实的生活。可是小安给不了她那么多。他们的生活日益贫困。她愈加感到一种耻辱。所以她选择了离开。离开小安。离开那个曾装载着他们的幸福的城市。
小安没有想到在这城市,在这个城市的一座普通的酒吧里面,看见离开的乔。而且她在别的男人的怀里面。一脸幸福。她身上的打扮确实是小安无法给予的。小安从吧台上拿起了酒杯。和安一样一口口地啜饮。烧灼。疼痛。泪流。
小安,男人怀里的女人是不是很漂亮?
是的。
姐姐,抱着女人的男人是不是很有钱?
是的。
7月。安依旧失眠和幻觉不断。她和小安去医院做了鉴定。结果并不是安想的样子。但她依旧认为小安就是她失踪的弟弟。他们听说林和乔已经订婚。并且婚期已定。林告诉安:安,你不能原谅我母亲的过错。我无从选择。她当时已经被生活的拮据和父亲生前的负债逼的无路可逃。但她依然想要一个孩子。乔对小安说:小安,不是我不爱你。然而家里病重的母亲和幼小的弟弟让我无从选择。我们都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生活的人。平淡的生活在前面等着我们去追赶,然而身后生存中的贫困已经驱逐着我们痛苦的挣扎。我们都无路可逃。
8月。小安因服用超量的兴奋剂,在舞台上表演时猝死。然后,火化。
9月。阳光明媚。安将小安的骨灰埋在父亲的墓旁。让他和孤寂多年的父亲陪伴。两人的墓前都种上了一片颓靡开放的紫罗兰。终于入睡。梦中出现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父亲过街时的背影。林母病重时依然俯头吻安时温情的双眼。整理小安衣物时发现乔家里的黑白照片。苍老的母亲。和衣褛破旧的弟弟。眼神清澈却又充满恐惧。一如安少时的脸。梦醒时安忽然原谅了曾经的,现在的,一切。
10月。林和乔的婚礼如期举行。安想他们都累了,只是想停下来。安托人送去了一盆盛放的紫罗兰。那种不论在白天还是在黑夜里,都颓靡绝望般美丽的植物。散发出紫红的诡异气息。令人沉醉。一如心底的伤痕溃烂的味道。
安握着车票去了另一个向往已久的沿海城市。那里阳光很好,雨量充沛。适合植物的生长。带去的一盆紫罗兰一直在窗台上潮湿地长着,开着。在夜里透露出混合着黑色的紫红光泽。安会趴在窗台上,看远处茫茫一片的大海。闻着罗兰馥郁的香气。倾听大海沉着的呼吸。
潮来潮去。花开花谢。安的心情日渐平和下来。为着自己的生活而忙碌奔波。
不论从前如何爱过和疼过。时间不断向前。安的生活依旧在进行着。
直到老去,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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